我告诉何晴晴,现在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昨天晚上,我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发了好久,直到隔壁家的女主人辅导孩子做作业,我才醒过懵来。嗯?记得,我记得,你说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就放下笔,把家里彻头彻尾地收拾一遍,或者出去沿街散步,又或者找个运动场一口气跑它个十几二十圈,当你精疲力尽躺在床上,脑海里自然会冒出很多想法,只要随便抓住一个就OK了。但现在不OK了。不是,不是你的方法不OK,而是我身体不OK了。我今年胖了三十斤,医生说我的肝就跟那些催肥的鹅一样,能想象吗,一抓全是油脂。我的体能也越来越差,前些天小区停水,我扛着一桶桶装水,从取水点走到家楼下,我以为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何晴晴说,那样也好,也许你的书就能卖出去了。
我来到何晴晴的住处时,她正在用双氧水替她一岁大的英短洗耳朵上的伤痂。何晴晴说,豆浆上周跟小区里的流浪猫打架挂了彩。
公寓的阳台没有封网,豆浆经常偷偷溜到外头去玩。它长相甜美,交游广阔,方圆几百米的家猫和野猫都是它的忠实玩伴。有时晚上八九点左右它会自己跑回来,在门外喵喵喵地叫,示意你开门;有时却一直不回来,你得出去满大街找。昨天晚上何晴晴在一棵大叶榕下发现豆浆跟一只大黄猫在亲热,这使她下定决心年后要让豆浆绝子绝孙。
我说何晴晴你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我明白,你单身太久了,已经忘记男欢女爱是这个世间的常态。
何晴晴瞪了我一眼,死人也是世间常态,你要不要试试?她把豆浆从大腿上放下来,起身走进了卫生间。你的公众号也好多天没更新了。她出来时对我说。
太难了,我完全想不到要写什么。起初我想,公众号有什么难的,不就写东西吗,我平常一天能写好几千字,现在我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写公众号的目的性太强了,你每天都要思考别人喜欢看什么,但你知道,我从来不为了谁去写作。更可怕的是,连写作本身,我都毫无头绪。
何晴晴说,你不能去琢磨别人的喜好,这跟你写作的初衷是违背的。我刚毕业的时候在一家杂志社上班,主编说得最多的就是热点、头条、当下年轻人怎么怎么的,我的稿子交上去又退回来,说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最后少说要改几十遍才能过审。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每天都焦头烂额的,每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写东西。
后来我辞职不干了,在家休整。我在网上写随笔,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没什么人看,但我写得很开心。那段生活颠覆了我过去对写作的想法,你以为你在建一道桥,其实是在砌一堵墙,你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最后你抬头一看,你和这个世界已经隔离开来了。外面闹哄哄的,却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过不去,别人也看不见你,你慢慢地就被遗忘了。但这种被遗忘的状态,就是一个作者最好的状态。
我笑了。我说,何晴晴,你有时候真像一个哲学家。
何晴晴说,你别揶揄我,人终究还是要为五斗米折腰。前不久编辑晚上十点多给我发选题过来,说第二天中午要发,我心想X你妈了,我写遗书都来不及。凌晨两三点我坐在楼道里边抽烟边写,一盒抽完又下楼去买一盒,回来继续写。早上我在睡觉,编辑就打电话过来,说这里要改那里要改。这种情况还不是一次两次。何晴晴抖擞着头发,看到没?一把一把地掉,都快秃了。现在微信一响我就害怕,跟被人追债似的。朋友圈也不敢发,一发他就给你点赞,意思是你还有空发这个呢。
没事,快过年了,好好休息。
你今年又去你老婆家过年?
嗯。
找你这样的老公真好,跟入赘似的。
狗屁,那是因为在广州过年太无聊,人都走光了。
没人才好,我就喜欢冷冷清清的。去年年初一我站在马路上,放眼四周只有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爽。
今年你又不回家?
不回,我妈已经丧心病狂了,是个男人就往我这里推。
何晴晴的微信经常收到添加好友的请求,一部分是慕名而来的读者,一部分则是她母亲推荐的相亲对象。
我说,也不能怪你妈,你都老大不小了,再过两年绝经了,谁要你。
何晴晴不以为然,找个丁克,现在不想要孩子的人多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呐,好比你养这只猫,你没想过让它生孩子吧,你还想带它去绝育呢。但是如果人家一开始告诉你,这猫它不行,它没那个能力,你会买吗?你不会的,谁知道它还有什么别的毛病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