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不要说‘想死’这种话……不要放弃继续活下去……」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我无法理解你。」
这种话，太宰治听得多了。
明明自己就像是在云端一样，明明什么烦恼都没有，却还要以“人情”的名义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字句。
他宁愿选择听到一句厌恶至极的“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那些话就像无重力情况下飘飞的白色绷带，一步步将他缠勒到窒息。
「我分明就不想要宇宙这种东西！」
太宰治很后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中原中也听到这句话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驾驶舱内的紧急呼叫声打断了太宰治惆怅而悲伤的思绪：“619，619，请立即将速度提升至前进四并加注深海液。”
太宰治对此异常反感，那个声音总能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出令人瞳孔收缩的话。
“要离开木星了吗？”
“是的，计划赶在2月之前到达柯伊伯带并返回。”
“似乎做不到，即便是前进四的速度，2月之前甚至无法到达冥王星附近。”
“只要赶在‘乱码’到来前。”
“那么现在就回去吧，用不着到达冥王星。”
“程序无法改变。”
形式主义。
他这么想着，指尖在操纵面板上摁下了一串指令代码。
深海液逐渐漫上了太宰治的胸口，冰冷刺骨。然而他只觉得那种蓝色相当赏心悦目，就像那天傍晚，中原中也映着苍茫暮色的眸子。
很快，满世界都是那种蓝色了，静谧而深邃，驾驶舱外的星空在摇曳着上浮的气泡里颤抖着扭曲变形。生理的本能让太宰治呛了一口，肺部逐渐变得冰冷。
这种快要被溺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错觉吗……
他莫名想把那句深埋已久的话嘶喊出来。
还是算了吧。
好冷啊。
救救我。
“中也君！！！”
中原中也被这一声嘶吼吓到立毛肌收缩：“你是想……”
剩下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中岛敦跌跌撞撞地搀着一个人往图书室里走，白衬衫和身后的地板上有几点赫然的猩红，应该是他背上那人的血。
被撕裂的黑色外套和混杂着鲜血的黑发。
芥川龙之介。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去的。
“中也君……我是在校门口找到他的……他说他今天出去收物资，回来就这样了……”中岛敦的眼睛有点红。
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凝固的血液和灰尘纠结在一起的头发，鲜血淋漓。
所幸，只是左边眉骨上方擦伤。
“中也君……我……”中岛敦有些哽咽。
“哭什么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中原中也不耐烦地吼了他一句，“去把消毒液和绷带拿来！”
“好……”他转过身去，悄悄抹掉眼泪。
“芥川，谁干的？”
愤怒，被理智极力克制着的愤怒，像那薄薄一层地壳下奔涌的岩浆。
“没有……是误伤……”
“撒谎。”中原中也把芥川的话噎了回去，不留余地。
“你又没有去大街上，哪里来的误伤？！芥川你是蠢货吗？！”
他沉默了，漆黑的眼睛一如既往地不见光。
是运送物资的人，在趁他低头的时候，扣动了扳机。所幸芥川躲开了，然后扛着手里的箱子把他砸昏了过去。
“疯狂滋生疯狂。”知道事情经过的中原中也如同梦呓一般喃喃道。
消毒中的芥川一声不吭，谁都知道他很痛苦。
“太宰先生会回来的吧……”
正在拆绷带的中原中也手猛地一抖，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在吱嘎吱嘎地抖动、哭号。那两个字连他自己都感到苍白无力：
“会的。”
一定会的。
一定。
007
「别再问了，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被斥责后的温柔，亦或是雨过天晴的温暖，
但是，真的，真的，真的好冷啊，
死不了，死不了，为什么我就是死不了呢？
明明就连一场虚伪的梦境都做不得。」
以下为公元2210年1月初的对话数据：
“619，你的身体数据看起来很不好。”
“是吗？你很自大呢。”
“请问要从哪个角度分析‘自大’这个单词？”
【数据删除，无权访问】
“你不愧是人类的所造物。”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你不是人类。”
“我仅仅在身体组织器官上隶属人类而已，你无法理解我的痛苦。”
“619，你这样的话让我无法回答。”
“我不需要你回答，所以我说你很自大。”
【数据删除，无权访问】
“假如我逃逸了，你会不会将我一举击杀？”
“该程序不存在。”
“所以是不会的意思吗？”
“驾驶舱所有的控制权都在你手里，我做不到。”
“‘归零计划’从来没有逃逸事件？”
“曾发生过，分别是第二批代号723和第三批代号609的‘归零者’，只是逃逸未成功。根据最后的定位来看，两位‘归零者’现应处于奥尔特云附近。已死亡。”
“你的语气让我感到厌恶。”
“那很抱歉，619。”
“返回地球时间？”
“公元2210年3月初，预计4月底到达。”
“滋……咔……太…宰治，太宰治。”
沉睡中的太宰治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感，然而并不是来自正在排出深海液的肺部。
意识突然进入大脑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当他用尽全力睁开双眼时，发现这里比木星圈暗了不止一个等级。
“太宰治，我是中原中也。”
对于刚刚恢复意识的太宰治，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当头一棒。
“我不知道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几月份了，总之，自1月之后，我们这边他妈乱得要命，”声音听起来很喧噪，混杂着人群的尖叫和仓促凌乱的脚步声，“芥川受伤了，所幸没什么大问题，中岛敦你愣在那里干什么？！等着被打成筛子吗？！”
相当尖锐的一声枪响，太宰治似乎听见某个躯体被子弹撕裂的哀鸣。
“森教授已经安排我们到地下防空洞去了，但是物资只够我们用到4月。”
尖叫和枪声逐渐消失，中原中也的每一个脚步都带着回音：“我说混蛋太宰……滋……滋……咔。”
信号中断。
眼球被烧灼般疼痛。
有什么温柔的东西飘了过来，沾湿了太宰治的绷带，抬头，整个驾驶舱里漂浮着那些闪着微光的水珠，在气流里扭曲抖动，光华流转。
绝望和悲伤攒够了，就会变成苦涩的液体从眼睛里漏出来。
冥卫一卡戎擦着驾驶舱而过，那个罗马神话中冥王普路托的役卒卡戎，向亡魂索取金钱为他们划船渡过冥河。由于冥王星的自转周期和卡戎的公转周期几乎相同，所以在冥王星上永远只能看到卡戎的唯一一面。
冥王星在太宰治心里总有种不可知的美好。
同样身处黑暗和荒芜，同样不被世人人理解，寂寞、孤独、阴郁。
连运行轨道都和八大行星不同，轨道倾角达到17.1449°。它和其他天体不在一个平面上，就像太宰治的思想和世人不在一个维度一样。
简直就要把他从不安和恐惧中解救出来。
「所以……拜托了……」
008
【ATTENTION！】
【REPEAT：ATTENTION！】
【WARNING！】
操纵面板上闪烁着的警告标志把笼罩在太宰治四周的驾驶空间染得赤红。画面被强制性切换到周边宇宙区域的全息图像，与此同时，让人不悦的过度冷静的英语命令信息在驾驶舱内刺耳地回响。
一阵寒意从后脑游走至指尖。
【光谱检测到不明生物体接近】
“距离？”
【27.637公里】
【619，请原地待命】
「不能出现的东西是不会出现的。」
会发展成战争吗？
又要有人死去了呢……
意义何在啊……
他很难自责自己的深信不疑，肺部传来猫抓般的刺痛感。
大概，他离那个‘不想被对方杀死，就要杀掉对方’的世界越来越近了。
当然，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和臆想。
他会活下来的吧？
所以啊……似乎也没必要像临终遗言一样说出那句话了。
【ATTENTION！不明生物体持续靠近，距离为19.542公里，619请原地待命】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啊！
他狠狠拽下了AI的临时控制开关。
于是一切安静得像宇宙泯灭了一样。
视线里闯进了那个庞大的银白色物体，等离子推进器喷出的淡蓝色火焰撕裂了星光。
空间一度及其扭曲，像是一团被随意揉皱的废纸。
它在调转方向。
淡蓝色火焰骤然拉长，它在加速，不断加速，达到了前进四的速度。
这一切不在程序内。
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填满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空隙。
叛逃的从来不是“归零者”……
而是指挥的“归零号”。
没有指挥舰的补给，剩下的能源无法使他们返回地球。
他们被抛弃了。
归零，归零，归零，归零，归零……
被归零的不是“乱码”，而是他们。
他们从一开始就成为了时代的祭献者。
有一个瞬间，好像在某个地方燃烧起了火焰，千万只灰白的飞蛾近乎癫狂地飞舞着，像是在末日前挣扎着狂欢。
肺部渴求着呼吸。
他活着，活着，在永夜里嘶吼着哭泣，无用地呼吸着过纯的氧气。
没有影子，没有影子……就像自己已经死去了一样。太黑了，太黑了啊……为什么要徒劳地抓紧自己的双臂，像临死前的尸僵一样抖动痉挛……
我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我甚至没有明天。
你看我多可怜哪。
现在就像猛地用注射器冰冷细长的针扎进大脑里一样，头骨破碎，血液流失，脑浆迸裂。一瞬间所有的痛苦都会加倍，然后随着意识一起流失。
所以……
飞蛾的翅膀被烧毁的细碎声响。
“杀掉我吧。”他说。
“会很痛的喔。”
谁？
不过似乎并不重要。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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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短了。。。
对8起，我检讨我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