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苗术

　　老张和阿黄也到后院来了。

　　阿黄说，你们几个干什么？半天不回来，还以为你们被狗吃了呢。

　　老张问，杀狗就那么好看？

　　戴师傅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胡子。

　　好看好看，法警小杨笑嘻嘻地说，可惜你们来迟了，刚杀完。要不让胖子再给你们杀一条？

　　胖子已经剐好了黄狗的皮，正在开膛破肚。他回头说，不杀了嘿嘿，不能杀了，乱杀老板会骂的。

　　正说着，老板就来了，张口就问，狗日的胖子，你还没有杀完呀？

　　他们嘿嘿，胖子支吾着，要看杀狗嘿嘿，让我再杀一条嘿嘿。

　　老板倒挺痛快，他看了看老张说，客人要看，那就再杀一条嘛。

　　对对对，法警小杨趁机怂恿胖子说，再杀一条再杀一条。

　　阿黄看出老张同志对杀狗也来了点儿兴趣，就给老板奖励了一支中华烟。

　　胖子看了看老板，老板正用眼睛鼓励他，还翘了下下巴。今天新世纪狗肉馆的生意很好，老板的情绪当然也很好，脸上油光光的。他点着中华烟可劲儿吸了一口，踌躇满志地喷出一大口烟来，说好烟哪，真是好烟。

　　老板的鼓励相当于发了令箭，胖子马上就精神起来。他三下两下弄完了手里的活，然后把刀一扔，从墙角里薅出木棍，再一次走向狗圈。老张阿黄和法警小杨他们都随着他往右边的狗圈走，狗圈里面又开始骚动起来。

　　胖子蹲下来开圈门的时候，老板又骂了起来，狗日的胖子，那条大花狗还没有杀呀？你留着干什么？留着给你妈配种呀？

　　胖子憨笑着，嘿嘿配种配种，嘿嘿就杀就杀。一边提着木棍跨进狗圈里去。

　　老板回头跟我们解释，那条大花狗，就是那个瘦弱少年家的狗。那是一条十分漂亮的狗，体魄雄健，毛色光泽。听老板说，那个小青年来了好几趟，前几次都给堵在前面，没让他进后院来。可这后院有个后门，是专门用来收狗的，卖狗的都是从这儿进出。今天胖子粗心，忘了把后门关好，那个小青年瞅空从后面溜了进来，想把他家的大花狗偷走。大花狗一见他，就汪汪汪叫起来，还直往铁栅栏上扑。其他的狗也都发疯一样叫，狗咬声响成一片。老板带着伙计们提棍操刀赶到后院时，那小青年已经打开了狗圈的铁栅栏门。老板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想想，圈门一开，几十条狗蹿出来，那场合怎么收拾？！老板心有余悸地说。

　　既然这条大花狗还在圈里，说明我们桌上的狗肉菜肴跟瘦弱少年家的狗没有什么关系，这让我的心理负担减轻了一大半。但看到大花狗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就要在我们眼前当场毙命，被宰杀剥皮掏心挖肺，又难免十分惋惜。那是一条多么漂亮的狗哇！

　　我试探着对老板说，既然人家想要回去，还不如就还给人家。

　　老板理直气壮地说，我还他狗，哪个还我钱？

　　阿黄也插嘴说，把狗卖了钱又想把狗要回去，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前天那个小青年倒是拿了点儿钱来，老板又说，这条狗花了我一百多块钱，可他只有二十几块，说是不够的钱以后还我。哪个相信他的话？我又不是傻子！老板笑眯眯地弹弹烟灰，对自己不是傻子充满自信。

　　法警小杨可能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到牢里去按错了死刑犯的经历，他问老板，圈里这么多狗，先杀哪个后杀哪个有不有讲究？

　　什么讲究？看胖子怎么顺手，他看上哪个杀哪个。

　　法警小杨说，或者总得挑个肥瘦吧，肥的先杀，瘦的好好养一养，养肥了不是多几斤肉哇。

　　阿黄有不同意见，说狗到这里来就不肯好好吃东西，哪能养得肥。应该先杀瘦的，你要不抓紧杀，它就瘦得不成样子。老板你说是不是。

　　老板吸了口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张同志也就此问题发表意见，说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先进来的先杀，后进来的后杀，这样才公平。

　　老板说，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有的都养了一个多月了还在圈里头，有的一进来当天就给收拾了。今天让胖子把大花狗挑出来杀，是免得那小青年再来找麻烦。

　　外面正说着闲话，里面的胖子已经下了手。这一次那条大花狗都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只听闷沉沉一声棍响，大花狗已经翻身倒地了。老板高兴地说，这下那个小青年该死心了。

　　胖子走出狗圈，关好圈门，照例将大花狗拖到中间来扔在地上，然后弯了腰去拿青石板上的尖刀。大家的眼睛都跟着他转动，一举一动都不错过。

　　这时法警小杨走上前去，拦住了胖子。法警小杨可能是看得技痒，突发奇想要过把瘾，他对胖子说，师傅，让我来试一回。

　　胖子抬起头，腚一样笑了。他爽快地把刀交给了法警小杨，然后站起身来腾出地方。看得出来，他对法警小杨十分地信任，人家人都毙过，杀条狗还成什么问题。

　　法警小杨接过尖刀，捏着刀柄找了找感觉，又伸出手指头在刀尖儿上试了试锋芒，一边眼睛斜着躺在地上的狗，那架势，就像是一个有着四五年以上屠龄的杀狗匠。然后他蹲下身来，伸出只手去抓大花狗，准备开宰。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情况发生了——那大花狗的眼睛忽地一下就睁了开来。说时迟那时快，一边的胖子脱口喊了声：糟了！抬腿跨步扑向前去。大花狗一个翻身弹了起来，回头张嘴轰地就是一口，胖子本能地往后一缩，法警小杨也惊得一跳，手里的刀子掉落在地上。大花狗趁此机会，撒腿就往院子门口跑。老张、阿黄和戴师傅他们站得离院子门口近，可是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拦，甚至还不由自主地侧身为大花狗让出一条道。只见白光一闪，大花狗已经射到外边院子里去了。

　　大家都傻了，不知所措。老板也呆了，他手里夹着中华牌香烟，原本是要送到嘴上去的，此刻却僵在下巴附近不动了，笑容还残存在脸上，有些变形。众人反应过来，全都跑到院子门口，眼睛跟着大花狗的屁股齐刷刷地集中到了外边的院子里。

　　外边院子里，卧在厨房门口的那条麻黑色的大狼狗果然身手不凡。发现异常情况，它一反刚才慵懒懈怠的模样，一个激灵跃身起来，那个头足足有半个人高。由于起势太猛，它脖子上的锈铁链被挣得哗啦啦直响。它被铁链子勒得后退了两步，趔趄了几下才稳住阵脚。只见它趴开前腿，肩胛高耸，脖子使劲地向前伸出，两只眼从下往上看，眼珠发出幽蓝的光。它并不放声嚎叫，却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呜鸣，嘴豁子往后撕裂着，龇出两排尖利的犬牙。

　　大花狗见势不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但它奔跑得太疾，四只狗蹄撑持不住，贴着地皮往前滑了一截，正好把自己送到大狼狗面前。大狼狗毫不客气，脑袋一昂，背上的毛全都炸了开来，它照准大花狗的脖子就是一口。这一口下去，大花狗嗷儿地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大狼狗乘胜追击再接再厉，恶狠狠地扑向大花狗，却被铁链子锁定了距离。随着铁链稀里哗啦一通乱响，后面的硕大的树疙篼被拽得东摇西晃。

　　那大花狗也不孬种，虽然身负重伤，鲜血直流，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只见它翻身起来就向大狼狗扑了上去。两条狗就此撕咬成一堆，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一时间，狗的咆哮声，惨叫声，响成一团。两条狗已经完全不像狗了，活生生就是两头凶残的野兽。里面院子狗圈里的狗们听到外面的响动，也都兽性大发，一起狂吠起来，这一来满世界都是狗叫声，惊天动地，震得人耳根子发麻。

　　老板到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扔了烟头发疯一样高喊，打狗打狗！赶紧打狗哇——！

　　喊声未毕，他已经抓起一把靠墙的铁锨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胖子提着木棍紧随其后。

　　法警小杨朝戴师傅一挥手，愣着干吗？还不快上！两人跑到外面院子熬大锅狗肉的平房里，一人揪了根柴块在手。

　　阿黄也去揪了根柴块，却不帮忙打狗，跑回来护卫在老张同志前面。又对我紧急招手，快过来快过来，保护张庭的人身安全！

　　狗肉馆里的师傅伙计们也都从厨房里拥进院子里来，有的拿着刀，有的操着棍，有的举着扁担，还有个小子捧着个大秤砣，这一幕简直就是全民皆兵的活标本。

　　大伙儿各执兵器，形成一个全包围圈，向两条正在恶战的疯狗逼近。

　　那两条疯狂的狗却全然不顾周围的形势，专心撕咬拚命厮杀，打得难舍难分。大花狗虽然比大狼狗个头要小得多，力量也明显地不如大狼狗，但它灵巧敏捷，勇猛顽强，大有拼死一博的亡命气概。大狼狗因为有铁链子的束缚，行动没有大花狗方便自如，居然也占不了多少上风。两条狗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血，大花狗的白毛上，血是猩红的，大狼狗麻黑色的皮毛上，血是乌黑的。大花狗的一只眼睛被咬烂了，眼眶里黑的少红的多，大狼狗一边的耳朵被咬掉了，残缺的那一片还耷拉在头皮上。里边狗圈里的狗们还在起劲地狂吠，好像在为着这场凶猛的生死恶战呐喊助威。

　　快打快打呀！有人喊。

　　不要打不要打，又有人喊，狗咬狗好看得很呢！

　　原来是一些听到动静从前面厅堂里跑来看热闹的吃客。他们挤在厨房里面，扒着门框往外瞅，两条狗离门远一点他们就探出来，打到门边他们又赶紧往回缩往里挤。

　　老板才不听这些屁话，他扬起铁锨就要往下劈。

　　老板的目标自然是大花狗，但是两条狗纠缠得太紧，你来我往位置变化也太快，让老板迟迟不好下手。他上牙咬着下嘴唇，眼珠子忽左忽右骨碌乱转。好容易瞅准了机会，盯死了目标，老板果断出手，铁锨奋力劈将下去。这一下正正好，不偏不倚，稳稳当当砍在大狼狗的头上。大狼狗嗷儿地一声尖叫，从大花狗身上松开嘴来，瘫倒在地上，四条腿一起哆嗦起来，鲜血浸湿了它的脑袋。

　　大花狗陡然失去了对手，一下子蒙了神。眼看一片柴块棍棒扁担秤砣打将下来，它急中生智，纵身一蹿，居然从戴师傅的胯下钻了过去。大伙儿不敢怠慢，群起而追之，喊打之声此起彼伏。人多势众，天网恢恢，狼狈逃窜的大花狗被逼到了墙角。

　　大花狗伤势太重，筋疲力竭，但它还不想放弃狗急跳墙的最后努力。它朝墙上软塌塌地跳了几跳，一点儿希望也没有，最后终于无奈地趴了下来。它的头上身上都伤痕累累，已被淤血和泥土糊弄得不成样子。它睁着两只稀烂的眼睛，看着那些手持棍棒的人向它走来。

　　这场战斗终于在一阵乱棒中胜利结束，胜利后的战场上摆着两条血肉模糊的死狗。

　　这才想起，里边院子狗圈里的狗已经没有了叫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