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苗术
天气很冷,阿黄约我去吃狗肉。
阿黄不是专门请我,他因为什么事情要请法院的同志,我是个陪客。阿黄今年工程干得不利索,他欠别人的钱,别人又欠他的钱,打了好几场官司,所以近来老请法院的人吃饭。今天他们的事情办得挺顺利,法院的几位同志兴致就很高。阿黄显得十分殷勤,不停地给大家发中华烟。
阿黄说,吃狗肉的好地方是平阳乡,那儿新开了十好几家狗肉馆,整得一条街上狗肉飘香。他特别推荐其中一家,说那狗肉,绝对!让人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于是我们就出发。我们乘一辆法院的警车,依维柯。开车的师傅姓戴,一部络腮胡子使他那张大脸看上去挺威风,像一面国徽。戴师傅把车子开得飞快,让人觉得我们要去执行的任务很紧急。一出市区,拐进了省道,公路质量差,崎岖不平,我们的依维柯一起一伏地颠簸,像一条撒欢儿的狗。好在路不长,不过三四十分钟,平阳乡就出现在我们眼面前了。戴师傅减了车速,依维柯一头扎进了平阳乡。
扑面而来的是一条狭窄的乡镇街道,街边都是那种倒土不洋的小楼房,破烂肮脏,萎靡不振。一条街走了差不多一半,我们打开车窗,却没闻到狗肉味儿。说好的一条街上狗肉飘香呢?阿黄赶忙解释,说估计是我们来得太早,好多狗肉馆还没有开张。一看表,才十一点多一点。不过早点儿来也好,阿黄说,来晚了,狗肉馆家家客满,就轮不上座儿了。
街面上很冷清,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我们的依维柯拖着灰尘尾巴在街上行进。到了到了,阿黄指着路边一排参差不齐的门面房说,从这儿过去全是狗肉馆。
戴师傅把车速放得更慢些,阿黄开始找他重点推荐的那一家。狗肉馆还真不少,一家挨着一家,门脸都不大,名号却不小,五洲狗肉馆,万达狗肉馆,长城狗肉馆,新世纪狗肉馆,香天下狗肉馆,不一而足。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特爱玩狗的巴甫洛夫所说的条件反射,看到各种名号的狗肉馆,我们隐约闻到了狗肉的香味。阿黄看看我们,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
阿黄的记性恐怕不是太好,我们的车都开到头了,他还没有找到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家。于是车子又往回开,把那香天下新世纪长城万达五洲等一大排狗肉馆重新过一遍目,让阿黄认真识别。老张有些不耐烦,费那些劲干什么,他说,随便找一家算了。老张是经济庭的庭长,这车上数他官大,所以说话最权威。大家都说行行行。法警小杨执行命令最坚决,他提高嗓门对戴师傅说,就这儿就这儿,我们的依维柯就停在了新世纪的门前。阿黄瞪着新世纪的门脸一拍脑瓜,伸出手指头说,对对对,就是这家就是这家!
像这种小馆,虽然身居乡下小镇,光临的却大都是远方来客。大凡听见车响,必有小姐迎出门外老朋友一样招呼。但这平阳乡的狗肉馆却似乎有点儿架子,我们的依维柯头顶醒目的条形大警灯气宇轩昂地立在了门口,却不见有人露脸迎接。想必是狗肉馆生意太好,对客人就有些怠慢。阿黄却说是我们来得太早,人家准备工作尚未做好。
几个人陆续下得车来,走上前去,拉开绷着弹簧的店门,掀起厚厚的门帘子往里进。踏进门来,闷沉沉的狗肉香气扑面而来,浓郁得让人陡然一下子有些招架不住。看来是因为天气太冷,狗肉馆门窗封闭得太严,才使那街面上的狗肉香清淡了许多。
这新世纪狗肉馆店堂不大,五十来平米的面积挤挤挨挨摆了有五六张大圆桌,余下的空隙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一行人站在店堂里,却不见有人出来招呼应酬。
我和阿黄正要去找老板,却见从里面涌出一拨人来。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高颧骨,大眼睛,穿一件破烂棉袄,长得瘦弱单薄。他似乎很不情愿往外走,后面的人使劲儿推搡着他,并大声呵斥,不准再来了,听到没有?!少年被推得跌跌撞撞的,还碰翻了一张椅子。我估计那少年是个流浪汉,到饭店里来乞讨的,就有些同情地看他。没想到他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竟恶狠狠地瞪我们,好像我们几个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那一对眼睛雪亮雪亮,扎得人心头麻刺刺的。
那伙人把少年推出门外,才换了笑脸回头来安顿我们,态度还算热情。他们显然是把仪表堂堂的戴师傅当成了主角,迎着他摇头摆尾儿的。老张就有些不高兴。他拍了拍戴师傅的肩膀说,去找个地方把车停好了,不要摆在饭店门口。戴师傅赶紧点点头,出门停车去了。老张说,法院的车,停在饭店门口影响不好,上面有规定的。新世纪狗肉馆的伙计们已经看出火候,他们调转身子缩在老张同志的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那是的,那是的。
伙计们领我们进了厅堂旁边的一个包间。包间里很逼仄,当中是桌子,周围椅子都紧靠着墙壁,坐里头的人要想出来,得外边的人全体起立倒退到角落让行。桌椅很简陋,房间也没有什么装潢,桌上地上墙上,到处是油腻腻脏乎乎的痕迹。对于这些大家倒不怎么计较,城里头高级饭店多了,什么样的档次没有见识过?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要换换口味,吃的就是城里人来乡下的感觉,更何况今天到这儿还有个专门的题目,那就是吃狗肉。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没有空调,房间里冷飕飕的。阿黄为此很有些歉意。老张倒是比较地宽容,他搓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吃起来就暖和了。
大家彼此谦让一下,然后就坐。庭长老张当然坐上首,其余人依次坐下。戴师傅停好车回来,坐在靠门边的位置。阿黄坐在下席,屁股正对着包间门口。他是东道主,得出去跑腿张罗。阿黄把中华烟拿出来发了一圈,就跑到后面厨房去点菜。狗肉馆没有菜谱,点菜都在厨房里进行,这样也有好处,看上什么点什么,眼见为实,比较直观,透明度比较地高。
我是阿黄的朋友,当然不能客人一样坐着,就到厨房里去协助阿黄做点菜的工作。这厨房里热气腾腾,狗肉味儿浓得让人头昏脑胀,我和阿黄各自打了两个晕乎乎的喷嚏。我抹了抹眼泪鼻涕,放眼望去,哇塞!真是一个狗的世界,锅里煮着的,盆里泡着的,罐子里装着的,案板上摆着的,到处都是狗身上的东西——狗肉、狗排、狗腿、狗心、狗肺、狗肠、狗肚,狗肾、狗鞭,那是应有尽有,无所不有。狗肉馆的老板和几个师傅正忙着把这些狗东西加工成美味佳肴,好让吃客们大快朵颐。
阿黄毕竟来吃过一回,并且有着深刻的印象,所以点菜基本上是按上回那一桌如法炮制。当然,我们也向老板和厨师咨了一些询,尽量把菜安排得更高级一些,更特色一些。
我们刚把菜点好,老张和法警小杨进来了。法警小杨走在前面,问,厕所在哪边?狗肉馆老板伸出一根油亮亮腻乎乎的手指朝厨房后门戳了戳,这边出去,一直往里走。小杨和老张就穿过厨房往里走。我正好也想撒尿,就跟着他们出来往里走。阿黄也在后面跟来了,当然,他不是来跟我和小杨,他是来跟老张。既然老张要上厕所,他就不能不跟着,即或他没有什么尿,也会陪着老张到厕所里头,掏出家伙来装模作样小一下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