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苗术
大家正感慨着呢,戴师傅跑回来了。
杀狗了!后边杀狗了!戴师傅兴奋地喊道,两眼放光,声音很响。他甚至都忘了看老张同志的脸色。
我一听,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法警小杨身手敏捷,比我的反应快,他扔下筷子弹将起来,坐在外面的阿黄还没来得及起身让行,他已经三两下挤出来,抢在我们前面夺门而去。我也不甘落后,紧贴法警小杨的脚后跟跑出包间。戴师傅看来是余兴未尽,一回头又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从包间出来,只见外面厅堂里吃客满堂,热火朝天,一片繁荣景象。我们顾不上看这儿的景致,一行三人穿过厨房,跨过后门,直奔题着厕所的后院。当然,经过厨房门外那条大狼狗的面前时,我还是放慢了脚步——在狗的面前千万不能慌张乱跑,你一跑它就把你当成小偷,扑上来轰地就是一口,咬得你魂飞魄散七窍生烟,这是我小时候被狗咬出来的惨痛教训。法警小杨和戴师傅却不管这些,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前面去了。我小心翼翼地往后一瞥,还好,那麻黑色的大狼狗老老实实地原地趴着,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
真是可惜得很,后边院子里,杀狗已经结束。两条刚刚杀好的狗已经剐了狗皮挂在墙上,剖开的肚膛空空地敞着,僵硬的狗腿直直地翘着,猩红的血水还在往下滴嗒。狗皮在地上凑成一堆,旁边一个大磁盆里,装着零七碎八的狗杂碎。杀狗的胖子正捏着根塑料管子,躬着肥腰把血水杂物往下水道里冲。杀狗的尖刀还搁在青石板上,刃上血迹犹新。
除了闻到比先前更加新鲜浓厚的血腥味儿以外,我和法警小杨什么也没有赶上。我们悻悻地看着戴师傅,戴师傅瞪着无辜的眼睛解释说,我来的时候都已经杀完了。
胖子见我们进来,扭过头来,憨憨地送我们一个腚一样的笑脸。
杀完了?法警小杨心有不甘地问。
嘿嘿,杀完了。
怎么这时候杀狗?
现在杀了做出来,晚上客人吃。
什么时间再杀?
明儿早上嘿嘿。
才杀两条嘛?法警小杨巡视了一圈后说。
嘿嘿,早上杀得多,中午一般杀得少。
我看了看右边栅栏里的狗,仍是满满的一圈。狗太多,杀个三两条看不出有明显的减少。有个问题我弄不明白,那胖子是怎么把狗从栅栏里头弄出来的呢?我就问胖子。
胖子的回答倒挺简单,到狗圈里头把它拖出来。
我听了吓一跳。
到狗圈里头去拖?你不怕它们咬你呀?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但还是憋不住要问。狗圈里头那么多狗,一个人进到里面去,要是所有的狗都扑上来,还不得把人咬死?这么想着,我仿佛就看到几十条狗扑在一个人身上乱咬一气的狂乱场面,想到那个人被咬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样子,心里头就有些发堵。
胖子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嘿嘿嘿憨笑。
法警小杨斜我一眼说,就他那一身的血腥气,狗一见他进去,吓得屎尿都出来了,哪还敢动嘴咬啊。
法警小杨的话教我听得毛骨悚然,我再一次认真打量那个肉嘟嘟的胖子,心中的敬畏更加重了分量。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他能一个人深入狗穴,在群狗之中拖出一条来,自己却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他进去逮狗,我说,就没有狗跟他拼命?俗话说狗急还跳墙呢。
跳墙?往哪儿跳?铁栅栏牢牢的,顶上封得死死的,跳什么墙?
我看跟法警小杨理论不清楚,不再多话。
不过法警小杨又有了新的发现,他问胖子,你进去的时候打开门,里头的狗不乘机往外跑哇?
一般不敢跑,胖子说,就是有个把跑出来,也跑不过那道门。
胖子指的是通往厨房的那道门。
经胖子解说我们才知道,厨房门边那条麻黑色的大狼狗原来是个把门儿的,它的工作职责,就是拦截妄图逃亡的狗。有它在那儿守着,即或有狗逃出狗圈也休想活着出去。别看那家伙在人面前不哼不哈的,咬起狗来恐怕还真是一员猛将。你看它那庞大的身胚,威猛的长相,圈里的那些狗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一狗当关,万狗莫开,有它把好最后一道关口,胖子杀狗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那条狗是你们自己养的?戴师傅问道。
嘿嘿,也是人家卖到这儿来的。老板看它个头大,嘿嘿,就留下看门了。
这么大的狗弄过来养得家呀?能听话呀?我说。
不听话,不听话就把它宰了嘿嘿。
胖子接着又说,以前看门的是条大黑狗,不听话,来了客人乱叫,就宰了。
我说,假如它没把好门,有狗从这儿跑出去了,是不是也会把它宰了?
对对对,宰了,嘿嘿,宰了。
我看着那条大狼狗,心想这家伙吃这碗饭也真不容易。它的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帮助人类残杀自己同类的基础上。它要保全自己的狗命,就不能放过其他狗的命。这说起来似乎有些残酷,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正如阿黄所说,它们是狗,又不是人。谁让它们是狗呢?
胖子人虽肥胖,手脚却还麻利,一边跟我们说着话一边忙活,一转眼地上已被他冲洗干净。他收拾收拾家伙,准备出去了。
法警小杨凑上前去,递给他一根烟,师傅,再杀一条。
嘿嘿……那怎么行,嘿嘿……又不是想杀就杀的。胖子说话有些支吾,但这并不妨碍他接过法警小杨的香烟。
杀一条吧,我们还没有看过杀狗呢。法警小杨固执地说。
老板让杀两条,嘿嘿。
多杀一条怕什么,迟早是个杀。法警小杨怂恿他,我和戴师傅也附和加油,戴师傅还打着火机为他点烟。
老板骂的。胖子抽着烟说。
没事儿,我指着法警小杨对他说,就说他让你杀的。我特别补充道,他是警察。
这一句果然管用,胖子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法警小杨。法警小杨不失时机地掏出警官证,照在胖子面前,就像执行公务那样。
胖子把他的小眼努力地睁开一条缝,然后说,没穿警察衣服。
显然,警官证没有警服管用。这也难怪,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制服远比证件来得直观。
我信口胡诌,他是便衣警察,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知道特殊任务吧?说到特殊任务我又节外生枝地冒出一句,他还枪毙过人呢。
胖子显然被镇住了,站在法警小杨跟前一下就矮了一节,小眼睛看着法警小杨居然亮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景仰和敬畏。这也难怪,他再厉害,毕竟也只是个杀狗的,哪能跟毙人的同日而语呢?法警小杨也不客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们两人在眼睛的对视中,交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内容,这情景让我想起金庸小说里那些伫立在深山野岭的冷气肃杀的剑客,心底便生出一股寒气。
胖子终于绽开了腚一般的笑脸,嘿嘿,杀一条就杀一条。
只见他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扔在地下,用脚踏灭。然后肥腰一弯,就手从墙角薅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大大咧咧地走向右边的狗圈。就象一阵风吹过树林,狗圈里立马就掀起了一阵骚动,有的狗开始不安地走动,有的狗一下子站了起来,有的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有的狗抬起头来惶恐地张望。胖子走到铁栅栏跟前,蹲下身子,拔出门扣里的插销,然后拉开了栅栏门,里面的狗全都往后退缩,有狗发出吱吱吱的哀鸣声。胖子一步跨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又蹲下身子,手从栅栏中伸出来,将外面的门扣插好。他动作不慌不忙,态度从容不迫,如入无狗之境。
胖子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之后,重新站起身来,擎起手中木棍,走向狗群。狗们四散逃开,在长方形的狗圈里形成一个不大规则的椭圆。胖子站在椭圆的当中,手擎木棍,缓步转身,寻找下手的机会。他朝向哪一方,哪一方的狗就惊惧地躲避。那些狗都逃得很慢,腿跟伸不直似的缩在肚皮底下,一边贴着地面艰难地挪动身子,一边回头望着胖子手头的木棍,努力地往胖子身后的那一方挤。有的狗呜呜地低鸣,像在哭。
我因为有些害怕,没敢靠到狗圈跟前去。法警小杨和戴师傅站在狗圈门口,看得兴致勃勃。
看看看,那条黑狗尿都出来了,法警小杨兴奋地喊道,还有这一条黄的,你看你看。
戴师傅指着另一边说,那一条也拉屎了。又回头招呼我赶紧过去看。
我立在原地,浑身酥软挪不动脚。我觉得我的屎尿也快要出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圈里的胖子跨前一步,手起棒落,一条狗嗷儿地叫了一声,声音短促,戛然而止。胖子弯腰从地上拖起那条倒地的黄狗,回到圈门这边来,蹲下身子开了门,出来后又蹲下来将圈门原样关好插好,这才拎起黄狗的后脖子,把它拖到中间杀狗的地方,随手往地上一扔。那黄狗显然是被一棒打昏了,完全失去了知觉,它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已经跟条死狗差不多了。
胖子放好木棍回转身来,将黄狗挪到坑道边的青石板上,一手扳起狗的下巴颏,一手操起青石板上的尖刀,从狗脖子底下斜斜地戳了进去。这一刀戳得很深,深得只剩下刀把,待到刀子拔出,红汪汪的狗血就汩汩而出,流进下水的坑道里。
整个杀狗过程中,黄狗没有任何反应。法警小杨发表感想说,一点痛苦也没有,跟安乐死差不多。
戴师傅问胖子,刚才那一棒打在什么地方?
胖子用带血的刀尖指了指黄狗的鼻子上边,嘿嘿,就这儿。
为什么要打昏了杀?
省事儿呀嘿嘿,要不还得绑腿绑嘴壳子,麻烦得很嘿嘿。
法警小杨对戴师傅说,打昏了杀比较人道你懂不懂?人家外国执行死刑就是这样,先给你一针麻药,等你迷昏过去,再打毒针让你死,根本就不用枪子儿,没有痛苦不说,还留个全尸。哪像我们国家,动不动就枪毙,一崩一个大窟窿,脑花乱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