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科学家说,刚出生的婴儿只能看见眼前三十五厘米内的事物。三十五厘米之外的事物,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甚至没有线条。我看到刚刚出生的宝宝,他很缓慢的转动拳头大的脑袋,它的眼睛、鼻子、嘴巴、小手、小脚、甚至皮肤在最开始都是不那么情愿的与世界接触。那柔软脆弱的小生命要完全依赖大人们的万般呵护方能继续。
第一次抚养一个小小婴儿长大,我从此刻开始迷信生命。出生三天后,它比刚出生时大了许多,如豆子一样大的小嘴巴能够含得住妈妈的乳头了,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吃奶还是个力气活。一周后他能盯着妈妈的脸看上很久,睡梦中偶尔露出一张很想笑但又不会笑的脸。半个月后,他的眼睛能够灵活的转动,能学着大人的样子笨笨的伸伸舌头。一个月后,从娘胎里带来的那些弱症明显好转,皮肤开始变白,眉目有了最初的雏形,仿佛是一瞬间,他就记住了妈妈的样子,你对他爱不释手,他也开始对你恋恋不舍。
两个月后,他开始试着将小手塞进嘴里,可以发出嗯嗯啊啊的声响。四个月时,他能咯咯的笑出声来,手舞足蹈的表达自己的欢喜或者难过,甚至偶尔有一把子蛮力似乎要挣脱大人的怀抱。六个月时,他已经能和自己的玩具打交道,一切新鲜事物都能深深地吸引他。八个月、九个月,玩具、衣服、奶粉勺、奶瓶摆的满地都是,屋子里再无一刻的整洁和清净,往往是娃娃在前面爬,妈妈在后面追。
然而,成长的秩序此刻才真正进入主题!实难想象,起先那树叶儿大的手脚,如今已如此有力。他小小的心中开始有了想要获得的玩具,想要表达的情绪,和想要抵达的地方。生命的魔力在于,在任何一切不经意的时候化腐朽为神奇,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闪亮的魔法,也没有肉眼能看得见的仙子和她的仙杖。
只有平常,平常的光、平常的影、平常的人家、平常的笑脸,这一切平常到总是使人忘了惊叹。而这恰恰就是生命的神奇之处,人们总是不记得自己在那些平常的时日里,一个简单的平凡人完成了怎样的壮举。
二、
生活在乡村,鸡鸣是不得不述的声音。晨露未曦,一声辽阔的鸡鸣将金星啼上树梢,还在睡梦中的人一翻身,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心里估算一下时辰,拢一拢被子再次睡去。而乡下的校园里此刻已有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孩子们都是跑着起床,早晨很早的时候,咚咚的脚步声在耳郭里徘徊。读书声响起“子曰,学不可以已......”!
邯冰说他最初的理想其实是做一个木匠或是铁匠,年少时无处拜师学艺的他企图自学成才。但那个时候的他,腹中无食、身上无衣、脚下无鞋、炕中无火、眠中无被,家中赤贫是万万人生活的唯一现状,读书是万万人扭转命运的唯一途径,在一切现状面前,理想总是高于一切,渺远而又高不可攀。
八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学生求学时,学校里没有灶,每个学生周末返校的时候要带够一个星期的口粮,因为贫穷,大部分学生的一日三餐都是馒头就着油泼辣子。开水泡馍、油泼辣子,干面馍馍,油泼辣子以至于邯冰长大后看到油泼辣子总会忍不住的反胃。带去学校的馒头要小心存放,每周过到一半馒头就开始长出霉点。但就那点口粮,已经是家中最好的吃食,家中辛苦劳作的父母,终日也只能以粗粮果腹。
所以,即使梦想是另一番斑斓,即使从手中的课本里感觉不到任何诗意的风花雪月,求学的人依然愿意以披肝沥胆的刻苦博取一丝摆脱贫穷的希望。少年人的手心里,有使不完的劲;浑身上下都透着告别苦寒的温度。即使梦想高不可攀,即使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很可能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却执着的不可一世。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啊!少年人总觉得自己是那种,生来就天赋异禀、聪敏好学、天生尤物,即使穿着宽大的校服,在众人之中也能脱颖而出。在终南山的古墓里,小龙女与杨过抚琴相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浅吟清唱的岁月,可不恰好就是豆蔻年华吗?
因为无物相扰,七情上面的悲喜也通透的清澈见底,容易慈悲,却没那么容易感怀。邯冰最终没能成为一个木匠。所有人的心事最终都未能成真,可谁不曾念及那个时候的自己呢?那是,那么明媚清澈的自己啊......
三、
从会赏花的时刻开始,渐次懂得风花雪月。在暑气最浓的时候,世界突然寂静下来,十年寒窗,脱壳后蓝天逐渐高远宽阔起来。寂静的告别。在一节喧嚣的车厢里,阔别故旧以最耸动的名义发生。
新到一地,满树鲜花和满城春色,诗意而柔软的展现在那一个自认为恰好的时辰里。动人的胭脂美妆果然已是南朝旧事,烈烈红唇和掐腰短衫满眼交替。每一层绿意都透着浓浓的杀虫剂的味道,每一朵鲜花都不能亲吻,雨水腥咸,雪水肮脏。一切诗意都有了斧凿的痕迹。
二十岁出头,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开始有了想去的远方;开始感到自己的浅薄;开始为永远不够花的钱而焦头烂额;开始懂得劳动的意义;开始筹谋人生;开始有了乡愁;开始思念伊人;开始喝咖啡;开始抽烟;开始抱着课本东奔西跑的赶时间;开始留意到父母的白发;开始明白手足情深;开始获得友谊;开始坚持梦想;开始有了雄心壮志;开始能够在车辆络绎不接、交通错综的地方,找到每一个想要到达的地方。
开始多愁,看一场电影,听一个故事,望着窗外纵深不休的灯火泪雨涔涔。开始善感,大奸大恶,是非人我,最终都会成为难以释怀的情谊。
我有一个室友,她在高考的那一天因为吃了一颗糖而牙疼流血不止,耽误了英语考试,最终没能进入自己梦想的大学读书,从那以后她攒了许多的糖果,却从来没有吃过,直到她获得了自己的爱情。但在求学的路上,她一直刻苦自律,从未放弃。
我有一个校友,他在上大二那一年,因为家庭变故休学一年,下海经商,最后赢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在我们这一拨年轻人里面,他是最早成为百万富翁的那个人。
我的那么两三个同班同学,大学的时候非常非常的刻苦,在最容易杂芜丛生的岁月里做到了努力求知。
而我,我在那些年里,和文字谈了一场旷世绝恋。其实人生到后来都是差不多的,平淡是最普通的现状。只是也很难说就完全相同,还有那么多的不平淡,随时随地会将人生变成千千万万种另外的样子。
四、
我认识那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到后来突然就没有了才华。每次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照片,都是携手机及到此地一游的做派。硕大的脸,嘴角上扬的一个小小角度都能对镜捐然好久,饭前必定要拍一拍满桌子的饭菜,自拍前恨不得化一个精致的妆容,成像后还要加上几层滤镜。生活中事事皆不能如愿,对一切好的坏的都嗤之以鼻,年岁渐长,逐渐大腹便便,运动一两下就开启无限抱怨模式。
很长时间了,朋友们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后来逐渐淡漠,却突然有一天打电话请几个朋友吃饭。饭菜摆上桌来,请客的人一只手稀稀拉拉的夹几口饭菜,一只手还在手机屏幕上迅速翻腾。在座皆无语沉默,突然有人提议让他唱两句,大伙儿开始起哄,一张嘴,那曾经如黄莺般的歌喉,颓了!
年近而立,一身傲骨轰然溃散。三十岁的时候,一眼看得透余生,人也变得格外脆弱。看取的每一件鲜艳的事情都是带刺的,听取的每一句语言都是逆耳的。带着“过来人”酸,“讽喻”年轻人的喜怒哀乐,仿佛自己已经活了很多年一样。
三十岁的时候,开始相信门当户对;开始相信,心不狠站不稳;开始相信无法愈合的伤害;开始相信浑水是可以摸鱼的;开始相信很多很多的歪理。但唯独不信因果。所以,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人生一旦有了变故就慌乱的无所适从。得失成败,一次比一次后果严重。
所以有时,看春风酥软、夏花绚烂、瓜果成熟、炉火跃跃。不免会想一想年少时的自己,或者更早以前像一个婴儿般的自己。世界上最难问题,是1+1=2的问题,在年幼的时候,这道题目横空出现,不会有人给你做出任何解释,可是却在一无所知的年龄学会了这道大题。我大学时教微观经济学的老师常常告诉我们说,能学会1+1=2的人,就能学会一切复杂的事物,比如万能的计算机,只是依靠0和1两个数字的排列组合来完成一系列指令而已,换句话说,就是计算机只认识0和1两个数字。
我今年二十七岁,第一次做妈妈。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的孩子才只有七个月,这一年多以来数次感到精力大不如前,感到人生窘迫到身无长物。但我时常想到几年前的自己,夜夜誊写经文到很晚,被一本书迷上,以至于被困在图书馆里度过了那个至今难忘的周末,没有电脑的时候用直板手机写作。将近而立之年,才恍然大悟,最简单的往往最难以描述。
三十而颓废,因为这样的句子,我的灵魂夜夜颤栗,疼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