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任我为你名动天下,也不过是你的过客......
【一】
初次见他,是在十六岁的春天。彼时,我因着思虑过度又犯了头疼的旧疾,不得不千里迢迢住进了京城的善安医馆。爹爹说,这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医馆,他吩咐我好生在此养病将息,约二月余,方可离开此地回家休养。我不欲留在此处,心中总挂念着家中恩师的功课,家中娘亲的康健。
令我甘心在此住下的,却是他。
他是医馆的药童,想来出身低微,不曾读得几多书,却竟生得不似寻常男子。长得是身长玉面,眉清目秀,然而身材魁伟,气概不凡。纵然粗布麻衣,难掩脱俗不羁。若说他原是个侯门公子,倒也真教人难说不信。
医馆日日人来人往,缕缕行行。我原不喜人多繁杂,又避讳露面于闺闱之外,因此住在医馆东北上深处的内院,日日吩咐药童煎了药送来,命我贴身丫鬟琴儿喂我喝下。日子一天一天平淡过着。那时正是桃花满枝,叶间也有些青涩小果冒出来的时候。我每日躺在床上,素面朝天,隔着藕色的纱帐痴忘着窗外的桃花发呆,心中万般无聊情思无处打发,倒也不愿与人多般言语。直到,那天。
那日我午睡方醒,倦意未消,浑身发懒,头也隐隐作疼。忽的,我起了起身梳妆游园之心,便欲吩咐琴儿扶我起来梳洗。然而琴儿这丫头许是跟别的丫鬟小厮混到一块玩去了,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唉,到底是年纪小的小丫头,不知轻重,也罢。”我轻叹一声,纵然无有怪罪琴儿之意,心中欲梳妆游园之意却难免失望。正欲再睡过去之时,睡眼朦胧中轻轻飘动的纱帐外有个身影恍惚走来,如梦,似幻,如梦,似幻。
“姑娘,汤药到了,小的放在台子上了,请姑娘服下。”我揭开帘子一小缝,打量打量了来人,略略地惊于他的英姿容貌。
“小的告退。”
“你等等!”我突发奇想。
“我不敌药力,自来这里服药,手就打着颤儿,我那小丫鬟又不知何处去了,你能……你能……”说到此处,我踟蹰了。毕竟,我也是闺阁中的少女,不便与外人男子接触。
“姑娘有甚么吩咐的?”他见我半晌无言,便自己说了。
“姑娘若是没甚么要小的做的,那小的就下去了。”
“哎!”我不自觉地呼道。“你……你能不能喂我喝药?”
我感觉到他微微一惊,眉间有一分的迟疑,但还是说道:“好吧。”
我好容易起身,他便扶我一把,坐到我身旁,开始一勺一勺地喂我。“姑娘身体如何会这样孱弱,要多加保重为好。”他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听来说不出的舒畅。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萦绕于我,我能感觉到我的面色烧得绯红,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跳,我偷偷抬眼瞧了他一眼,他倒是一脸平静。然而我已经欣喜不已了。
因为这里太无聊了。
一定是因为这个。
喂我喝完药后,他便预备离去。
“喂!”我不死心,总想让他多瞧我一眼。“你能把我扶到妆台前吗?我想梳妆。”
他又迟疑了一下,还是扶我到妆台前坐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的就是个小厮儿,哪有什么正经名姓。姑娘唤我明药即可。”
“明药,明药……”我念到,“是个好名儿。”我笑道。
他正欲转身,我拉住他,知自己行事不妥,又急忙放开。
“明药……等我梳好妆,你能扶我到园子里游走一二吗?”
明药皱起了眉头,这一次,他没有顺着我无理的要求。
“姑娘,药房还要很多事等我,姑娘还在病中,小的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便离去了。我内心有些许失望,对镜梳起妆来。
铜镜中的我带着病容,苍白的脸色,失去血色的嘴唇。我不禁皱起眉,也许只要是女子,都不愿容貌负这韶华光景罢。
琴儿不在,我便自己梳妆起来。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我自顾自地念道,看着窗外开始结子的桃花,浮想联翩。
“哎呀小姐!”琴儿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小姐您怎么自己梳妆起来了,是琴儿的不对,琴儿不该偷懒儿去,琴儿该死!”
“好啦好啦,看你急的,你随我这些年,你冒失的时候,我何时怪过你了?”
“那倒也是,谢谢小姐!”琴儿龇牙咧嘴地怪笑,然后来帮我梳洗。
梳洗罢。
“呀!我们小姐真好看!”琴儿拍手笑着,她只有这一句。
我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颊。这般青春年少,原不该分付病榻。我使着力气起身,让琴儿扶着我,说:“我们去游园罢。”
园子里不仅桃花盛开,更是百花齐放。梨花如玉,杜鹃如火。海棠妆红,迎春衣金。一声莺啼惊了檐下筑巢的燕子,几只飞燕剪过碧玉妆成的柳枝,与团团柳絮缠绵。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我不自禁唱道。
“小姐唱得真好听。”琴儿说道。
望着这春光无限,想起那病榻时光,又不自觉淡淡地想起那个藕色帐子外的身影。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小姐唱得真真儿地好听。”琴儿又说道。
琴儿知音,又不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