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黄土坡上拧麻花,娃在后座:"爸,这山咋像馍?"我笑骂:"碎怂!这是黄土山。"
老家的坟在杨家园则脑畔上。
三爷蹲在崖边抽旱烟,烟锅子磕着鞋底:"狗娃,你奶的酸枣树去年让风劈了。"我喉咙一紧,摸兜里揣了十年的顶针——奶奶走前还纳鞋底,"不干活骨头锈"。
黄风搅沙子,眯得人睁不开眼。
烧纸的纸灰打着旋儿往天上窜,老婆子念叨:"老祖宗来收钱了。"
三岁儿子突然指着坟头喊:"花花!"枯草堆里钻出两朵打碗碗花,老婆说这是奶奶稀罕的"山丹丹"。
三爷从裤腰摸出半瓶西凤酒,倒进豁口碗里:"老嫂子,狗娃如今在城里喝洋酒喽。"
我抢过碗猛灌一口,辣得眼泪直流:"还是这马尿够劲!"
三十年前奶奶用筷子蘸酒喂我的光景,翻上心头。
烧完纸下山,三爷往娃兜里塞烤土豆:"黄土埋人,也养人。"车开出去二里地,后视镜里还瞅见他灰布衫飘成个小黑点。
老婆突然说:"顶针我收进铁盒了,老物件会说话。"
"清明时节雨纷纷"是书上的话,咱这塬上刮的是带土味的春风。
坟头土里渗着先人的汗碱,烧纸的火苗舔着血脉的根。
"十年生死两茫茫",黄土坡上的人咧嘴:"活着吃饸饹,死了当纸烧。"可那打碗碗花年年在风里晃,你说老祖宗们真走了?
回城高速上,娃突然问:"奶奶的酸枣甜不?"我愣了下,嚼着满嘴黄沙味笑了。
这土里埋的不只是白骨,还有顶针磨亮的岁月,酒碗里的念想。
人呐,走得再远,魂还在坡上的酸枣树梢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