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泡的灯泡眼快速地闪烁着，她面对着一台计算机的显示屏，大段大段的代码和数据在上面飞速掠过。

　　无休无眠的计算让她的“躯体”微微发热，然而新知的发现，却让她的灯泡眼异常明亮。

　　“请来诊疗室，二位。”

　　等到吃饱喝足晚饭的两人来到诊疗室后，空气中弹出一个屏幕，上面是扫描结果和分析内容。

　　“这些脑中的颗粒是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四的脑中的这些颗粒周围，病毒浓度很大，我已经确认过它们的结构，是排列整齐的、类似晶体的结构。也就是说，这些类似病毒结晶一样的存在，就是他操控尸体的秘密。”

　　“病毒的确有失活状态结晶的可能，但是……这晶体就是信号源？你怎么确定？”刘玉杭追问，看了看旁边一头雾水的42号。

　　“通过监测脑电波，在晶体中发现了电流回路。其实不能严格说是晶体，只是类似，我有跟你们提到过，余烬号被裂死症病毒侵染的事，对吧。”

　　“没错。”刘玉杭面色凝重，肿起来的眼眶后面是逐步充血兴奋的眼睛，他预感到，今天，在这里，将会有令他颠覆认知的东西，震撼到自己。

　　“那为啥不杀毒啊？”42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人类世界多年没有攻克的难题，你指望你们吃饱肚子前让我费力气去杀毒？你们又死不了，暂时。”小泡反问。

　　小泡把42号丢在一边，像看着一个实验室小白鼠一样，用灯泡眼扫着他，说道：“病毒就是铺设信息通路的网络，也就是说，他能指挥的只有被感染者。”

　　“那么，被感染者通过什么感受他的意念和想法？这……这不科学！没有逻辑！”理工科的科学素养令刘玉杭有些激动。

　　“在我跟主人浑然不分的记忆里，隐约记得他曾经被我的主人加强过神经联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大脑内细胞的电位差比一般人大……电位差就是电压。”

　　刘玉杭愣在原地，看着地面，脑内飞快地运转。

　　“好吧，我再提示你一个词。”小泡像是很享受向刘玉杭一点点揭开谜底的感觉：“晶振。”

　　刘玉杭脑内轰然一声，醍醐灌顶之感像暖流浇到头顶，他把脸转向42号和小泡，视线在二者之间快速切换，肥胖的肚子跟着微微颤抖。

　　“对了……对了……振动可以传递信息，人类的隔空喊话就是这样传递信息的，声带振动，空气随之震颤，而后传递到鼓膜，听到了声音，那么……”刘玉杭自言自语。

　　他激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一脸蒙圈的42号，双手往高处伸展，握住他的耳朵。

　　他盯着他的眼睛说：“晶振，晶体振荡器，在通电后产生固定的频率……脑内经过强化的神经联结，用于提供电压，再加上这些晶体……发出振动就可以传递信息！天哪！”

　　“你冷静点，你，胖子！有振动就能传递信息？”42号是三者中唯一听不懂的。

　　“一切都只是推论和猜测，理论上，一份扰动一份信号，一份信号一份接收，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推论正确，怎么会有这种奇特的病毒，寄生在颅腔内，还可以给同类传递信号。”小泡说。

　　“而且，作为病毒携带者，我却没有这种能力。”刘玉杭抱怨。

　　“也许是什么机缘巧合？”小泡说着，略有变化的语气中貌似带着期待感。

　　“这世界上没有巧合。”刘玉杭扶了一下眼镜，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42号不知所措的脸。突然感受到耳朵一阵隐隐的疼痛，赶忙把捏着42号耳朵的手抽回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疼痛的感觉随即消失了。

　　“果然，我的推断没有错。啊哈哈哈……”小泡笑了，这次的笑声倒是自然而清朗，升级过后的发声系统效果好了很多。

　　“我的天，我不想这样……我……”刘玉杭突然瘫倒，坐在地上。

　　“不过你放心，作用很弱几乎可以忽略，他并不能控制你，毕竟你不是尸体，只有病毒浓度高的身体部位会有弱连接，不过，多了个心有灵犀的人，不应该高兴吗？”

　　“你在说什么？我跟这个人类……这算啥？”42号有些哭笑不得。

　　“你给我闭嘴！你个傻大个劳工！”刘玉杭表情复杂。

　　“对了，先别吵架，我还有一个新发现。”小泡像突然想起什么，插嘴道。

　　“什么发现？”42号问。

　　“你的机体修复能力在增强，然而这种修复……我不确定是否……”电流的杂音混入，小泡竟然也支支吾吾起来。

　　“你一个人工智能怎么跟大闺女似的？直接说结论！”刘玉杭理工直男的语调，命令道。

　　“简单概括一下，每个人的机体由于日常生活，会有细胞破损等情况，之后就是重新修复，新的组织会填补旧组织的空缺，然而，这一次我看到的填补，很诡异。”小泡说。

　　“你能直接说结论吗？这个速度答题我早被送去挖矿坑了！”刘玉杭抱怨道。

　　“他的伤口修复工具不是自身组织，而是跟脑补结晶类似的成分，在他的左脚腕这里，还有背上的较大伤口这里，大量可疑成分像凝胶一样补了过来，令我不解的是，你的身体竟然对这些外来物没有什么排异反应。”

　　“他的免疫系统正常吗？”刘玉杭看着不知所措的42号。

　　“你提醒了我，正常的话怎么会没有排异反应……”小泡声调变低，明亮的大灯泡眼睛开始高频率地闪烁。

　　“如果修复的材料不是自身组织，那么是否可以说……”刘玉杭推了一下眼睛，表情骤然严肃。

　　“没错，他正在被取代，或者替换。”小泡说出了他没说出的下半句。

　　“小四，也许你是一艘船哦！”刘玉杭半开玩笑地说道，脸上却并没有半点笑意，他面色凝重地回到了休息舱。

　　“为什么他说我是一艘船？”42号只能追问小泡。

　　然而小泡却像有脾气一样，逐渐熄灭了灯泡，逐渐缩回了位于墙壁上的长长的“脖子”。

　　42号有些不知所措，一着急跳起来拽住了小泡。

　　“喂！放手啊你！”小泡发出高亢的叫声。

　　“到底什么意思？”

　　“特修斯之船，一艘船航行了很久，有块木板坏了，于是补了一块新木板，之后另一块木板也坏了，就又补了一块……时间就这样过去，船上的木板一块块被替换，到最后，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了，制造这艘船的最原始的木板全都坏了被丢弃在了大海里，你说，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吗？”

　　42号摸不着头脑：“很难讲啊……这个，它都不是它了……”

　　小泡不想再绕弯了：“你恐怕会死，被体内的那些晶体，彻底替换掉。”

　　42号愣住了。

　　“当然，人类的躯体其实也是一艘特修斯之船，坏的被代谢，好的补上去，关键是是否能及时同化，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理解，不管怎样，我都会继续研究治疗你的方法，我不会放弃救过我的人的。”小泡说完，用灯泡拍了拍他的肩膀。

　　死亡又一次威胁着自己，不同于以往的皮肉之伤，这一次，死亡缓慢而具体，藉由一个人工智能的测算，在看似毫无问题的机体上，逐步张开它的魔爪。

　　好在42号有过那些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记忆，不论是梦境里，还是现实中。

　　他抬着头，看着周围已经被小泡和机器人们修缮一新的余烬号舱壁，一种随遇而安的舒畅，混合着继续前行的坚定，在胸中萌芽。

　　躺在休息舱的床上，弄明白了42号能力的原理，刘玉杭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然而面对42号可能被奇怪的病带走这件事，他却突然有些郁郁寡欢。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非人类，原来也有着跟人类一样的情感和表达，除了伤口中渗出的血液是黑色的，他简直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类。

　　“有机体先生们，我们的飞船建设已经达到了新的里程碑，而此地的资源也接近枯竭，请二位抓紧学习技能，我们的地航征程还在前方招手。”休息舱的广播里，正在研读飞船操纵理论的刘玉杭听到了小泡的声音，他把空气中显示的地航手册关掉，仰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想着他们即将开启的新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