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理电脑,看到了之前的一些日记和家庭照片。忽然想起去世几年的大舅来了。
2006年8月的一天,接到远在成都的大舅来电,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平静。他说自己的胃癌已经转移,医院已经没办法,现在靠止疼药来维持生命,他说来电话想听听我的声音,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说话了。我强忍着泪水,装着若无其事地说:不会的,您别听医院的,没那么严重,我听您的声音一点不像病人。大舅说: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的,我想得开,人最终都得走这一步。你们要好好的,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我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任泪水无声的流淌。
从我记事起,舅舅就远在成都。听母亲说,舅舅是47年参军走的,他聪明好学,先在部队当卫生员,几经沙场,身上至今仍留着当年的弹痕。转业后到成都的一家医院工作。从此书来信往,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跟成都有了时间与空间隔不断的联系。
舅舅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妹妹就是我的母亲。弟弟与他有着20多岁的年龄差距,长兄如父,他这个当哥的关心自己的弟弟胜于父亲关心自己的儿子,从精神上到物质上,多少年如一日。姥姥姥爷在时,他是出名的孝子,每个月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往老家汇款,姥姥来来回回,去过成都十几次,想去就去,想家了舅舅就把她送回来。姥姥对舅舅从来是赞不绝口。从姥姥的口中,我知道了火车,知道了大城市。
小时候家里穷,对舅舅最深的印象和最真的期待就是他带回来的礼物,糖果、蜂蜜、小飞机、小皮球、桔子甚至大米,要知道那时候村里的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大米。舅舅的到来是全家的节日,那种幸福和满足要持续很久,当然持续更久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
那时候觉得舅舅的生活很好,跟我们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人都容易用自己的眼光和角度来看别人。其实现在想来,舅舅的生活一直压力挺大的,他有三个孩子,舅妈常年有病,没有工作。老家还有父母和弟弟需要供养。那时姥姥常对我说,你舅舅太会过了,什么也舍不得吃。母亲也说,他的命其实也不好,还不如村里的某某呢。我不以为然,怎么会不好呢,生活在大城市,有工作有工资。
曾经想过好几次到成都看看,可没想到是在那么一种情况下去的。那年母亲突然去世了,本来就贫穷的家庭无疑于天塌地陷。我感觉不到以后这个家会怎样,痛不欲生、茫然失措。如果是现在,我的命运一定是退学打工。好在那时上学花不了几个钱,也就是零花钱吧,一年几十元就够了。母亲养猪养鸡,生活勉强能维持。料理好母亲的后事返回学校,异乡的环境和紧张的学习使我慢慢淡忘了痛苦。转眼寒假来临,怎么面对没有母亲的家?没有母亲这个年怎么过?一直以来,母亲是天,是一切。父亲从来不跟我们说什么话,更不会跟我们谈心交流什么。就在准备离校时,舅舅来信了,随信还寄来了30元钱,他说知道我回家过年会很痛苦,让我到他那过年,告诉我怎么坐车,在哪倒车。我一阵惊喜,二话没说就去信答应了。然后一路辗转,到了我梦想多时的大城市,新奇感抵消了对母亲的思念。第二年的暑假回家,弟弟妹妹一起埋怨我,弟弟甚至说永远不能原谅我。我一时无语,悲从中来。是的,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倒是暂时解脱了,可没有母亲的年他们是怎么过的呢,并且他们的姐姐还扔下他们自己逃避了。可我还是感谢舅舅,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和生活下去的勇气。
再一次到成都是1999年带父亲和儿子一起去的。目的一是看望舅舅,二是旅游。那时舅舅已退休在家,生活安排得很条理,因为得过脑血栓,他很注意锻炼,跑步、跳舞,身体恢复得几乎看不出疾病的影子了。这次的感觉是舅舅一家就是普通的城市居民,也有很多的苦恼和无奈,比如表哥两口子下岗多年,舅舅一直接济他们。舅舅自舅妈去世后多年来一直一个人,有时跟表姐一起生活。我隐约知道舅舅也找过几个老伴,但都没过长久。是舅妈刚去世没多久吧,舅舅跟一个40岁左右的教师谈上了,可能想结婚带她回老家来了,听姥姥说表姐强烈反对,又哭又闹的。可姥姥很支持,她老人家忙活着把家布置得像个新房。我们都去了,叫那时髦的女人舅妈,舅舅要比她大十多岁吧,印象最深的是舅舅竟然给她擦皮鞋,那锃亮的尖头小皮鞋从此就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舅舅,我的儒雅、谦和、善良的舅舅。他没有理由没有快乐安逸的晚年生活。可听说那女教师跟他没过多久,她有好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找舅舅主要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听表姐说又找过几个,她也再不反对了,可仍是没成。什么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回老家,离村几里地的地方遇到两位老人招手叫停车,一看是原来的邻居大爷。招呼老人上车,才知道他们今天到女儿家了,本来以为能走回家的,可老太太不行了,不得不拦车。到他家门口下车后,望着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的背影,我很感动。告诉老公,这大爷是早年退休回老家的,老太婆是回来后娶的老伴,还比他大五六岁呢,可人家一直过得很好。想想老太太快90了,两人一起过了快三十年了吧。我舅舅怎么就没找到一个老伴共度晚年呢?也许这就是命吗?真像当年母亲说的,舅舅的命不太好吗?
多年前大舅跟表姐回来过一次,是单位组织老干部疗养他转道回来的。正好是秋天,瓜果飘香的季节。我们一起回老家给姥姥姥爷和母亲扫墓,带他们见旧时的好友。大舅耳聪目明,没有常见的快80岁老人的老态龙肿。他们在我家住了几天,后来就住到了妹妹家。妹妹俩口子忙生意,他俩逛市场买菜做饭。肉食海货变着法的做,成都人会生活,表姐做饭不厌其烦,我算领教了。没想到这二十多天的时间他们竟然住得很高兴很满意。原来大舅回老家,住不习惯没几天就回去了。多年的大城市生活怎么能习惯农村呢。可我们也就是个小县城啊,跟大城市还是有不少差别的,没想到他们走时还恋恋不舍,也许人老了就恋老家了吧。也许本来我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在哪里本质也是一样的,哪里亲情融融,哪里就是最好的家园。
2006年春节时我给大舅打电话拜年,他说自己得胃癌了,早期。言语中很轻松,我们也感觉没什么大事。他和二表姐都是医生,应该懂得治疗和保养的。前些日子又听说到合肥二表姐家住了,老公说,十月份他可能到合肥开会,我愿意的话就跟去看看舅舅吧。舅舅也来电话,说要有时间来合肥吧,让二姐陪你去看看黄山。
一直期待着还能见到大舅,我感觉老了的舅舅真像姥姥,他的神态和声音都让我想到姥姥-我至亲至爱的姥姥,对我疼爱娇宠有加的姥姥。亲情没有距离,也能超越空间,只要至真至纯,就是心中永远的温暖和感动。
可是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病情就发展到了晚期。大舅在给我来电话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想想太不能理解了。可这就是人生的无常。从此,多少年来温暖我心的远方的这一份亲情从此失去了,成了心里永远的痛,也从此永远铭刻在心底。
祝大舅天堂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