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因为偶然发现一枚陈年的五分钱硬币就牵出一段跨度久远的回忆,你是否会认为这种回忆过分的廉价,可是太多的时候包括你和我在内不也时常会因为一些琐碎到蛛丝马迹的事物而牵动了沉寂多年的记忆神经,仿佛是沉静的池塘突然冒出一粒水泡或者是多了一片落叶,那种灵光一闪的突然生动总能让时光出现短暂的逆流而上,然后记起我们已经离开很久让俗世磨损的青春。那些如我所说的硬币一般细小的陈年事物就像偶然落在一串长长鞭炮的引线上的火星,引燃起的噼啪声响扰乱了时光,也惊艳了时光。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一半是向前走时的经历,一半是回头时的回忆。
好吧,那枚硬币应该是在三十多年前村子中间的沙坑里闪着光芒。时间走向秋末,沙坑边缘的柳树枝叶凄惨零落,阳光像一碗隔夜的米粥,不温不凉,我跳跃着奔向静躺在黄色沙土上反射阳光的那片亮圆,我还没来得及对这种突然之间的暴富做好应有的准备,就有比我眼睛里更猛烈的目光覆盖住我的手掌,具体说那目光已经缩小成一枚硬币的面积,它来自于一身柴骨肉的于家二小子,这枚硬币应该在不久前姓于,这是他送给我的能够让我感觉体温骤降的几个字儿,然后,我手中的硬币还没体会到我手掌的温度就消失不见,这应该是有去无回的接力。那小子不是一个好演员,硬币刚刚放进衣兜就开始哈哈大笑,我感觉自己就是个限量版的二百五,在接下来的短时间里,两个乡村男孩儿因为一枚意外而来的五分钱硬币疯狂撕扯。在遥远的时代的乡村,我们就是这样几乎倾尽所有地在村子里制造鸡飞狗跳,孩子们的喧声就是乡村得以存活延续的标志。
怎么说呢?关于这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儿能够如此执着把身体保持到一副“大精排”的能耐完全取决于玉米饼弥补不了的先天基因,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人到中年,这小子依然保持着不用锻炼就能拥有八块腹肌的玲珑身段。我曾经见识过他还在年幼无知阶段的照片,因为脸过于瘦小显得眼睛的比例异乎寻常的大,而且贼光荡漾。就是这样一副身板儿却有着层出不穷的节目。
那时候村子里的大人们流行喝一种价格低廉的老粮食酒,我已经忘了那老酒的名字,只记得酒瓶子类似于上海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在靠近酒瓶脖子处突兀地鼓出一圈,像极了掉了一个头儿的哑铃。我的瘦人哥们儿腰系一条固定在编织稻草帘的铁架子上的麻绳,把酒瓶的细腰处往绳子上一缠吧,然后开始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反复拉拽,那小子也是真有耐力,两只细胳膊几乎已经脱力颤抖,拉拽的速度仍然不见减慢,直到有一种燃烧前的干燥味道飘进鼻孔,那小子就火烧火燎地把酒瓶插入冷水盆,一声断裂的脆响过后,酒瓶分成两半,一个特大号水杯就此诞生,在那些年的冬季日子里,我经常能看到瘦人家深红色老木柜上面的搪瓷铁盘里拥拥挤挤地摆着几个明晃晃的大水杯,那小子总是在我走进他的家门时用这种独门水杯大喝凉水,我曾经也用过几次这种水杯,里面一丝酒的味道也没有,水更是除了冰凉别无二致,可那小子咋就在我面前喝得享受无比呢?不过,我和那小子在村子里撒野疯闹的时候,他跑厕所的频率好像有所提升,这水杯有利尿作用啊!
我的瘦人哥们儿虽然斤两不足,可是对于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优势的摔跤运动却有着长期有效的热衷,在村庄红房子的空地上他自己摔自己竟然弄断了自己的锁骨,下手如此之恨让我胆战心惊,如果不是为了五分钱硬币我一度认为自己根本掰不倒这根柴火棍。不过,当他在村小学的操场上把村书记的小儿子摔成一只青蛙的模样时我又一次对他充满敬畏。可我的瘦人朋友在摔跤这条非正常道路上却是一路的跌跌撞撞,我曾见过他在学校外面的水塘边嚎啕大哭,在三十多年前短短的几分钟里他把从惊喜到大悲的这种跌宕起伏演绎得淋漓尽致。(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