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浸润着我的童年时光,那些年的夏日,村庄外面水波荡漾。村小学紧挨着一片洼地,夏日的雨水与河水经常在学校门外混和成一片污浊,连里面的鱼都可能分不清方向,鸭子的欢叫声越过红砖墙从敞开的教室门窗飘进来,与我们的读书声混在一块儿。从西北斜射过来的午后阳光透过沙沙作响的杨树叶片缝隙,虽然时间到太阳完全落下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可我们就已经跑出学校的铁门口,放学后顺着河流奔跑,顺着风的方向奔跑,顺着两侧芦苇摇曳的乡野土路奔跑,然后看见家里缓缓飘起的炊烟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直到过去了三十多年的时光,我想起那时候的夏日午后仍然心存感动。
我的瘦人伙伴在三十多年前的夏日午后收拢他向前奔跑的双腿,以我从来没见过的果断跃入水中,平静的水面惊扰出一片欢腾,他的身体让水面一分为二,一半在水面推开波纹,一半在水下不见踪影,可他的眼里只有出露水面那一片半湿半干的狭小地面,具体说是集中在地面的一点,那是一只让阳光烘烤得异常温热的清白色鸭蛋。那时候我老娘养了二十几只鸭子,每日早晨上学之前我都脚踩又臭又烂的鸭粪帮我娘拾取鸭蛋,我丝毫不在意这种需要涉水而去才能得到的惊喜,我高中时每次回家,我娘都要用布兜装上十几枚盐水腌透的鸭蛋,即使在二十多年后,曾经坐在我前面的女生与我说起这件事仍然满脸陶醉,她说她至今还记得鸭蛋里冒出的黄亮艳丽的油水,但从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用舌尖去触及鸭蛋的味道,可在三十多年前的校外水塘边我确实没有想要涉水取蛋意念,或者说我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更或者我惊恐于污浊水面下的深不见底.
我的瘦人朋友举着鸭蛋渡水上岸,腰身以下污水流淌,可这阻止不了笑容在他那张瘦小的脸面上的蔓延,那笑容和他曾经从我手里抢走硬币时一般无二。在那时的乡村野地野蛮的孩子就像初秋时雨后枯叶下的蘑菇总是毫不意外的出现,我至今还能想起的一张挑着两条闪光鼻涕的脸孔好像早有预谋的映在水边,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的瘦人伙伴一手护着鸭蛋,一只手奋力地和鼻涕脸孔的主人撕扯,可终究是一场好无悬念的摔打,尽管他全身的关节和肌肉都在为这不能改变的结局痛苦的努力。瘦哥们儿是多么单纯的人,纵使被按倒在地也要护住鸭蛋的周全,只是那掌握在手心的清白颜色随着另一个人影的奔跑而消失无踪,我的瘦人伙伴攒足最后的力气在水边大放悲声。
可这小子仍然在摔跤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大约在二十多年前的冬季日子,我在围墙下为我哥结婚劈削木柴,好久不见的这哥们儿仍然是一身排骨。“摔一跤啊”那小子在我面前喷着白色热气,像一头兴奋的小驴。那时候我正读高中,学校食堂清汤寡水的饭菜只能维持我正常的生理功能,我面色清白,身体瘦削,像一根行走的鱼刺。我放下斧头,连最基本的热身运动都不需要,两个鱼刺一样的人就拧缠在一块儿,我们还有最基本的文明,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撕扯,一边向对方狂吐口水。我听见骨头与冬日的坚硬地面发生碰撞的生音,那小子连身上灰土都不去拍打就揉着肩膀走了。我继续劈我的木柴,十年前你赢不了我,十年后你还不行,有完没完?(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1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