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人一开始并不是叫守灵人的,她只是陈家村村头的一位老太婆,常年在通往陈家村墓地的路口边支了一个摊子,卖点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时间久了,村里顽劣的孩童便给了称呼。一来二去的,村里人也就叫习惯了。守灵人这个称呼便这么固定下来。
确切的说,守灵人并不是陈家村的人。她只是嫁到陈家村来的童养媳,老伴儿去的早,听说是有个儿子,早年出了山,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陈家村的人就以此为由教育自家的娃千万不要出山,出了山就会像守灵人儿子一样,回不来的。守灵人听着村里这么传着,也不在意,照旧每天在墓地的路口支着摊子,日复一日的卖着香烛纸钱。
陈家村其实并不大,虽然也是说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但终归是小地方。一年到头,除了清明,中元,冬至三个节日,很少有人会用到香烛纸钱,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守灵人过的并不怎么宽裕,可能温饱都有困难。陈家村的人总是尽可能的照顾这个村头的孤寡老人。可这一年冬至,守灵人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墓地外的路口。有些人都没有准备香烛纸钱,见摊位上空空如也,“呵”了一声,只得回头备好香烛纸钱再来给祖宗们上坟。
这件事在陈家村可是难得一见的八卦。茶余饭后,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好事的人说,“这守灵人忽然不见了,该不会是病了,死在自己家里了吧。”
边上有人应和道,“还真说不准,像她这种都没个一儿半女在身边的,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守灵人是哪边人啊?要不叫她娘家的人过来看看?”
“呵,还娘家人,守灵人嫁过来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呢?鬼知道她娘家是哪的。”
“那这怎么办呀?”
“那要不你去她家瞧瞧?”
“凭啥是我呀?”
“就你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行不?”
最终,还是几个胆子大的决定去村头那家茅草屋里看看,这人是好是坏。
刚到这茅草屋前,几个人推搡着,你去他去的,没有人愿意上前去敲那个门。几个人最终就只在墙头往里面瞄了两眼,没发现院儿内有何响声,便当做已经拜访过了,嚷嚷着没人在里面,便各自离开了。
如是过了几日,守灵人依旧没有出现在路口。有人说,她是回娘家去了。也有人说,守灵人去给她老伴儿作伴去了。没有人知道守灵人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晃又过了五六日,守灵人忽然出现在路口,还是支了个摊子卖香烛纸钱,只是边上坐了个五六岁的孩童,也不做声,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身上裹着一件大号的袄子,头上戴了个红帽子,眼睛都给挡掉了一半,让人看不真切。
这又成了陈家村的一道八卦。消失了十来天的人,忽然出现,还带了个孩子。
有人说,会不会是她儿子回来了,那是她孙子。
有人立马接过去说,不可能,我去她们家瞧过了,没有其他人了。
边上还有声音说,谁知道守灵人守的是谁的坟呢,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也不怕吓坏了孩子。
那这怎么办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有人不怕事儿的凑到守灵人的摊位上,装作买香烛的样子,借势上前问了守灵人,也顺便看看那个孩子。“这你家的娃呢,孙子呀?”
守灵人只是笑笑不说话,从底下抽出一张油纸,包了两支蜡烛递上。“你的蜡烛,收好咯。”
那人只得接过蜡烛,悻悻地离开了。
于是乎,守灵人带了个孙子回来的事儿便在陈家村里传开了。有人相信,有人怀疑。
“不是说守灵人的儿子早就死了么,咋又出来了个孙子呢?”
“没,没死。”边上有人接过去说,“只是早年出山了,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
“可这也没见她儿子呀,所以她儿子就是死了。这孙子还指不定从哪抱来的呢。”那人还是不相信。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现在就在咱们陈家村里,也算是陈家村一份子了。守灵人又没几个钱的,可别给把孩子给饿死了。”
“哟,你这倒是关心上了。莫不是说那娃是你的?”边上人开始起哄。
那人切了一声,离开了人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是与不是又有何妨呢,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只是,在得知隔壁李家村前几日少了个孩子,陈家村的人可就不淡定了。大家都开始猜测,那孩子就是李家村丢的那个。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话还真传到了李家村里。几个人带了几个家丁就过来了,打听了守灵人的位置,浩浩荡荡的就朝村口这位置过来了。几个好事的也跟在后头凑个热闹。
其实也不需要认,李家村那几人远远的就认出了那个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的娃。连忙上前,一把拽过小孩,搁到自己背后,指着守灵人就开始骂。
“诶,你个人,自己都七老八十了,还到我们村拐孩子。你是不是找死啊!”抬头看了一下周围,不远处还飘荡这几缕白条。“自己都是个守灵的,半条腿进棺材的人,还要拐别人家孩子,有没有良心啊!难怪儿子都不要你了!活该!”
那人越骂越难听,见守灵人毫无反应,就感觉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痛不痒的。抡起拳头就想给她一拳的,边上人连忙给拉着。这一拳要是下去,连个青年都受不住,这守灵人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就交代在这儿了。那人没揍到人,猛踢了几脚,踢翻了守灵人的摊子,香烛纸钱撒了一地。守灵人什么都没说,头也没抬,就这样缩在角落里。被拉到人后的孩子几次怯生生地望了她几眼,终究是被人拉着回去了。几人把摊子砸的稀巴烂,也回去了。陈家村的人就在边上看着,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上前为守灵人说一句话。李家村的人走了,围观的群众也撤了。天也怪冷的,这冬至过后,就一天比一天冷,眼瞧着约莫过几日就会有一场大雪。守灵人看着这一地狼藉,将地上的香烛纸钱收了收,放到背后的篮子里,拎着回了村头的小茅屋,瘦削的背影一颠一颠地走着。
过了几日,守灵人都没有出现在村口,原先一地狼藉的地方还是散乱成一团。陈家村的人经过,也只是哼一声,匆匆离开。
“你说,这守灵人都是将死之人了,还偷别人家孩子,有意思么?”还是那几人聚在一起喝茶。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真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才去偷一个的吧。”
“可这偷自己村儿的不行么?丢人都丢大了,闺女都不好嫁到李家村去了。”
“就是就是,把我们陈家村的脸都丢光了。”边上有人附和道。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留在我们陈家村啊?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几日都没出来,估计着也是不好意思见人了吧。”
“我要是她,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几人正说着,只见李家村几人又带着人过来了。这次目的明确,直奔村头的茅草屋而去。李家村几人连忙跟上凑个热闹。陈家村也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守灵人的茅草屋前,一人朝门上踢了一脚,那本就不怎么牢固的门应声倒下。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屋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老不死的,赶紧出来,把我们家孩子交出来。”
“就是,拐一次也就算了,还要再拐第二次,有没有脸皮的啊!”有个妇人叫道。
陈家村的人一听这可了不得。拐了一次,这又拐一次,这守灵人是老糊涂了么。
李家村几人见没反应,只好冲进里屋,刚进来就见角落里躺着一个人,边上蹲着一个红布团子,正是李家孙子。李家村的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来就要收拾躺那的老太婆。只是红布团子立马扑到床上,死死拽着那床黑的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被。可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小力气有限,红布团子连人带被都被李家村的人给拎起来了。众人这才看清楚床上那人。
“啊,”为首那人叫了一声,“这,这不是李家老太婆么?”
身后的几人连忙上前,定眼看了一下那人,这一看可还真了不得,原来守灵人还真就是李家村多年前走丢的老祖宗。此时收拾的干干净净地躺在那儿,还有七分当年的模样。几人连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身体早就僵硬了。李家村的人就这样把她抬走了,据说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李家孙子是怎么认出这个人的。
这又成了陈家村的一个话题,兴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