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焦躁离我而去，死的每一天都是快活的”

在二十岁的时候决定去死

懦弱着说出最可恨的话

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只是

需要休息，需要暂时离开

需要找个理由重新出发

文|Cream

他的工作几乎没有双休，年假只有五天，拼上一个完整的周末终于凑够七天，扭捏着跟老板请了个丧假。老板质疑丧的人，丧的事，他一通胡揪，总算把家乡死亡的仪式硬改成了漫长的七天。

“痛苦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生命又消融了一些。”——如果这样的话，不如索性去死。有个声音在脑中徘徊。

他的身体里藏着一片巨大的汪洋，沉稳又死寂。在不用依靠闹钟醒来的明天，他准备去死。

在决定去死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可能会被书写者这样写着，比如：骁骁是个读书人，他总是想很多，想到白发在二十岁头颅上的发缝中穿梭，像海上细微的浪。他很讨厌浪，讨厌白发在自己的头上生长，每次对着镜子拿着镊子抽出细小白发的时候，那些鲜活的思考什么的也就都拔去了，唯独对时间和自己的厌恶留在了下一次敏感的博弈中。这使他联想到他崇敬的已故的诗人，在决定去死的时候，他离他所崇敬的人近了一些，见面的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呢？

准备去死的第一天，他决定要把一切都收尾，可空坐了一天也提不起兴致，这与往日无异。只是，他突然看见窗檐那一盆被晒干了的花，想不起它为什么存在。一场自我谋杀的开展并无想象中容易。晚上他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的时候，货车一辆辆愤怒着在国道上疾驰而过，哐啷哐啷，房子就开始抖动，无聊至极的时候，他也开始抖动。此刻，他满腔欲火，急于做一只不理性、不精致的动物。

隔天一早，他早起为了读完那本被垫在茶碟底下泛着黄渍的书。书里的猪狗牛驴都有思想，他想，如果动物可以知会人类的意思，参透人间百态，那当人好像就没有了多特别的意思，毕竟猪能上树，狗能跳墙，牛可犁田，驴可引路，做一只自在的动物，肆意评判愚蠢的人类，好像不失一件美好的事。而人类应该害怕，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仅被收录在监视器里，还被拓印在路过的动物眼里。文毕，天色已伸手不见五指，他觉得空虚和寂寞，像个人类一样，开始自我怜悯。

准备去死的第三天，他路过以前他最爱的那家旧书店，如今已被装修成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日咖夜酒，内墙挂满反叛词句，书架摆满各式此生必读书籍。今天，他们刚好在举办围读会，人满为患，聚光灯曝闪，摄像头乱飞。他悻悻找了个角落站着，服务生委婉提醒他要为知识付费，他终于买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他们的口中都是各路名人不经意间蹦跶出的名言，他觉得可真有意思，猛喝了一口咖啡，又吐了回去，小声嘀咕却发现几句话横亘在豪言壮语的空隙间。——可能名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偶然一句话背后有那么深沉的含义，好在他们都死了，不然他们每次听到大家的发言就得在暗地里重新思考一遍。他口出狂言之后周围一片死寂，漫长的五分钟里人们不知做出什么反应，最后老板把他赶了出去，却没有退他咖啡钱。那一天，他仿佛于梦中回到了课堂，同学们口中的古往今来犹如涓涓细流，而他怔怔地站在课堂中央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把指甲嵌进肉里压制住体内一场又一场风暴。

准备去死的第四天，他脑中总会有过往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出现，陌生又熟悉，像是他躲闪的前半生。他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爷爷笨重脚踏车的后座，路过不知名的溪，坑坑洼洼的泥路，雨后的湿草味渗入呼吸道，一个不留神便跌落到泥坑里，不会大喊大叫的他没有被马上发现，但似乎感觉不到痛。他们赶着去看大河里赛龙舟，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是快乐吗？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可他硬是要与自己较劲。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效仿思考者的姿势，坐在清冷的河边，就这么准备被冻死，在想起来之后。

隔天，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那，呼着就快要最后一口的气，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也没死。喜鹊站在他头顶上的苹果树枝桠上不安地张望，不像是带来喜讯的艳阳天，他的心情一如面前那一滩平静的湖水，包揽了大地上所有的心事，一颗小石子便可将全部都打散以至于无。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人们对坐在湖边的人不会保有一种好奇的心态，他承认自己也失了好奇心，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喜鹊带来的讯息，他干脆也不读了。人与鸟的共处并不愉快，在鸟粪落下来的时候，湖面顷刻间被打散了，他终于只能离开。这是准备去死的第五天，他发现自己迄今为止没做过一件“坏”事。他呵斥插队的人群，摆平歪斜的商品，像是某种示威，自我满足着。这一天他过得很迷糊，偶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到头来发现还是只身在现实世界，像是放闲假的死人，绿油油的云，刺挠的喉咙，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准备去死的第六天，飞鸟经过头顶抖落一身羽毛成了泪滴，太阳照着美好同样冷漠的世间。他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爱和被爱的能力，他看不见黑白之外多余的颜色，光照得他生疼，身体的感官因为红色的眼球而疲惫。他唯一的朋友是动物，可那都不算是动物，只不过是一团又一团的棉絮被揉成形缝起来罢了。他生气极了，拉出了仓库里那辆学生时期骑的单车，它早已穿上发锈的铁制外衣，就那么载着他和他所有的私密，花了大半天找了个荒无人烟的空地，任由他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烟熏得他直流泪，他的所有私密，在二维空间里噼里啪啦地尖叫着、嘶吼着，恍惚间他看到了多维的自己，就那么直愣愣地，丝毫不加掩饰地裸露着，直到火烧光了所有，他的所有。

在想死的第七天，发现想死这件事好像没有那么强烈了，只是郁闷压着他喘不过气来。他深知自己无法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个美好的传说，他所珍贵的，可以说的是长久以来敲打下每个字而后组成的电子遗书会在死后被很多人揣测，伴随着口耳相传的与他相干的好坏事件，塑造成一个想很多但没有用的自私的死去的烂小孩，然后，再稍微活一阵子。

“如果只能这样的话，那不如好好活着。”心里的声音无可奈何。

在决定活着的第一秒钟，他发现自己就是个诗人，于是他在心里沉重地写下：

诗人死了，连同他的那片汪洋。

我还没死，但我的汪洋也死了。

死亡，意味着失去时间。

睡觉，使人们剥离时间。

睡觉的时候，时间就会在我的胸口上开一枪。

在不知道为谁而醒来的时间里，他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还是个人。还有时间可以失去的时候，意味着人还活着。

准备去死，是一辈子的功课。在强烈的愤懑想让他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时候，他就熬夜，让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快死。

直到，窒息的眼球制造不了眼泪，但没有关系，还活着。

END.

故事无畏

切莫借以探究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