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驾照拿得苦里头都是水啊

              和同车的人同醉

  “那么多人都觉得上驾校的经历是场噩梦,我怎么觉得这几个月的学车经历,收获了这么多呢”?

  在聚餐后回家的出租车上,霞地轻轻说着,窗外夜色覆盖、车里灯光淡淡下,我看到了她圆乎乎的镜片后面亮晶晶的那双眼睛,这姑娘酒敬的很实在,脸早就跟大红布似的了。

可还是没忍住就犯了职业病,连珠炮般地追问她,几乎不给她一点主动思考的机会: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教练和你们啊。”

“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感觉的?”

“练科二的时候。”

“可以具体描述下你这种感觉吗,用你能用的词?”

“说不清楚,暖暖的、有点像一家人,反正我不想跟你们断了联系”,她很清醒啊,可感觉我自己马上被她催眠了,因为彼时心里升起的也是暖暖的一团。正好说到这里车已经到了我们小区门口,她又湿又热的小手紧紧拉了我一下:“再见、常联系。”

我边挥手边嘱咐她:记得到家在微信里说声……

这种不舍和希冀的表情,像极了前几天跟大学同窗惜惜相别的一幕。我们认识,不过四个月。

霞、我,还有十几分钟前同车的老韩,刚从“驾校一家人”的聚餐上撤下来,我们钻进这辆出租车的时候,两个教练相互扶着醉歪歪地扭向车站了,有两个醉得已经满嘴跑火车的师妹师弟站在饭店门口勾肩搭背地靠在不知道哪位食客的车上,张牙舞爪地商量着去哪里k歌,倒是那个喝到最后面不改色、神智清醒与否难以判断的张菊儿,殷勤地扑到车旁边边帮我们关车门边说:有时间咱再聚哈。她的声线跟她驾车的技术一样,依然那么不紧不慢,说实话,没有今晚这一场,谁都不知道一个人的酒量跟她的小巧玲珑成反比。

五六米远的地方,我看到王冉在那里纠结,脸红红满脸溢着笑的她好像不知道送谁好了,发辫在夜风中轻飘,狠狠地挥着细胳膊,一会儿冲着教练们离开的方向,一会儿冲我们车的方向。这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我们一伙的这场醉蓄谋已久,张罗操办的都是她。

车子启动了,看到小张笃笃走了出来,晃悠着肩膀嘴里还叼着一支烟,这个地道的青岛小伙子是我们的大师兄,也是最最称职的教练助理,我到驾校时他刚来,但车感好极领悟能力甚高的他,成了我和后来的至少六七个学员的教练,初级的前进后退挂挡和对我来说难以上青天的科二所有项目,都是我们的“张教”首先传授和督导的。这青年今晚少说也喝了两扎,居然完全看不出来,以后绝对是酒驾的隐患。

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张菊儿一样,酒量如同《天龙八部》中的那个扫地僧的内功,深不可测,都怀疑他俩上辈子是一个娘儿的孩儿,她们的爹是酿酒的,太像太像从小把酒当水喝的主儿。

老韩的身份比较特殊,是这群人里面她是跟我相识最久的一个,她是我家儿子的幼儿园班主任和我的国学启蒙老师、我闺蜜的媒人,还是在很多问题上常常跟我看法一致的同盟战友,今晚她大方透露给我们的王教一个“秘密”:二十年前,她是她们老家方圆几十里乡亲中知名的拖拉机能手。想来她这秘密就她一人觉得是秘密了,她一上驾校时那股子娴熟劲儿,就让我妒火中烧,当我的面狠狠羡慕夸赞她的学员们问及的时候,我都歹毒地跟人家咬耳朵:她多少年前就开过拖拉机,千万别让教练知道哈。

用社会心理学的感染效应,和我一样暗藏羡慕嫉妒恨的学员大概齐也不少,所以我估计她开过拖拉机这事儿,没准三月前就传到教练耳朵眼儿里了。老韩这婆娘,看到这篇儿时一定会哈哈大笑,然后见我面的时候狠狠地捶我。

对了,那俩勾肩搭背的,长头发高个肤白貌美嫩得恨不得能掐出水儿的姑娘看起来像九零后,其实就比我小三岁,她自己不报年龄的话,往哪儿一杵,十个人五对都会认为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和她一起练车的次数用指头都数的过来,倒是听到别人提起她的次数,得十几二十次,比如白衣牛仔大个美女了、比如长发飘飘轻舞飞扬了,比如所有的科目都一把过了,遥不可及的同性偶像;那个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的薛东,是个实诚孩子,他来学车时是我第三次考科二的前两天,可他记性不好,根本不记得大太阳底下陪着我跑圈儿听我一遍遍说担心发牢骚当我的倾倒焦虑的垃圾桶,倒是三番五次念叨有次我打了个车给他捎到距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喝点酒更是频频冲我举杯,跟得了我这当姐的多大实惠似的,弄得我恨不得找条缝儿。

重量级人物、我们的座上贵宾隆重出场:挖掘我们八个马路杀手“出土”的俩教练,王教“王妈”和董教董哥,俩老青岛、黄金搭档,保守推算这哥俩带的科二科三一次性通过率80%以上。

  王教三十年驾校培训,练出个明星体型,要不是脑袋上卷曲的头发中有小一部分不愿跟他在志宏驾校混了,逃开他的头顶,还有几根逃不出去气哼哼地把自己洗白了,真看不出来他已经年过半百。但是,“王妈”的年龄能被听出来,为啥?苦口婆心加碎碎念,惹毛了会狠狠骂两句,转过头来就安慰你“我不该这么哈呼你(冲你吆喝),吃哒(训斥)你两句要紧记住了”,一个不小心出了错他就又变了脸,“昂扬来你得干什么,下车下车,你不下我下,刚刚俺怎么教的你啊,你说你”,变了脸也不忘继续教,活脱儿跟家里老妈做派一样,安排你学习做饭,做的不好吃时忍不住牢骚,看你放多了盐怕饭不好吃还得边埋怨边教你重新做,因为更怕孩子挨饿。

全权负责科二的“王妈”有段时间遇上的事儿不少、烟抽地很凶、脸色也不够好,烈日下跟我们授课时却能神采飞扬,颇有“指点江山”的风采,只是滔滔不绝之时嘴角偶尔会有白白的小沫沫,让我一下想起了刚从海鲜市场玻璃缸里被拎出来的“横走君”小螃蟹。当然,这话是在我们已经脱离师徒关系之后的今天我才敢说的,我们王妈今天对我的嘱咐依然语重心长:刘儿啊,你脾气太急了,开车上路要紧要慢,车摸的不少了,千万找人陪着跑一个月一个月啊,你就能自己跑路了,放心,能开好……

  超级粉不咋说话、一说准能让你乐一阵子的董教,他和“王妈”俩人就像相声演员,科二的时候王教就把所有的包袱都藏起来了,董教就负责默默无声地扒拉出来,一个一个地抖,有时候“王妈”本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沦为包袱,就比如这个王教这个“妈”的称号,纯属董教在听我们几个车后座上的娘们儿痛诉刚练科三、让王教的叨叨给整到全蒙时,给总结出来的。

  跟董教练科三一周,想不起他说过啥废话,听赶在我前面过了科三的老韩说要谁手忙脚乱中挂错档了,啪的就会被董教拍了下腿,王冉有次还假哭着跟我告状,说教练他打我。我没有挨过董哥打,也没有亲见过他拍腿,倒是被他突然斜伸过来扒拉方向盘的手吓到过一回,当然最多的就是边跟车边听他幽幽地说段子笑倒前仰后合了。

曾经把董教的笑话小结过一回,一天讲的就六七个,比如说他带过个韩国姑娘,人特小巧,坐在座椅正中脚硬踩不到油门和离合,必须带仨垫子抵住当靠背才勉强够着,这姑娘开个大型车都会被误认为是无人驾驶,体重也就七十来斤,教练眯着眼看着窗外说看着她那小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坐在副驾驶上都不敢帮她打方向,怕把人家胳膊拐断了;比如董教坐在副驾驶上看百米加减档的我总是手忙脚乱不协调,稍扭头跟后座的姐妹们说“都来看看,人家换个档都忙到够艺术,跟跳踢踏舞似的……”

科三路考的难度系数不大,但细节多,董教就是卡着项目给你练,在有限的学车路见缝插针反复给练要点,早上五点就把大部分学员都接到训练场地,一个一圈跟车带着跑,提示给得也准时明确。难怪过来人都说科三只要不是特别紧张,是董教带过的学员必过无疑。

用一个字评论下王教的科二的话就是稳,评论下董教的科三的话就是准,既是黄金组合、又跟我们相见甚欢的这俩教练,是我心理方面的同行大力引荐的,这二位一直是我们那个驾校拥有在授学员最多的。他俩分工明确、承启巧妙、不爆粗口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私下收礼的事儿,加上通过率很高,自然学员之间都口口相传,说起来我们这伙“酒肉之徒”一个个都是关系户,用王教的话说“说不得骂不得,得罪人的事儿要不得”,所以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跟这俩教练学车,在破呼呼山坡上志宏驾校这个鸟都不待见去拉屎的地方,大桑树下掩映的这俩教练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从来都是新人不断。

  我这样的奇葩徒弟,科二把把练得不错一上考场就挂、而且连挂六把三回的,教练们一年带百多个学员,遇到的也不超过俩。

  跟俩教练碰杯致谢,王教摇着头说你知不知道小刘,把你送出来我比送十个还高兴,都快被你个心理咨询师折磨出心理疾病来了,我带了三十年啊,看好的学员一次次的挂,脸上挂不住不要紧,关键是我找不出毛病不知道为什么啊。董教端着酒杯点着桌子说,刘儿,实话告诉你我最烦气整录音录视频这些事儿了,从没开过先例,到你这儿我给你扶了一路自拍杆儿啊。

我一饮而尽,有想给俩教练鞠个躬的冲动,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给二位添麻烦了,从教练怎么招呼我上就听出来了,刚开始的时候叫小嫚儿,挂一次叫刘大姐,再挂一次叫刘大娘,给您二位愁地这辈分直涨。董教说你还真少说了,那天科三出来,王教乐得合不拢嘴,说哎呀咱可把刘姥姥送出去了……

欢声笑语中,噼里啪啦拍了很多照片,各种聊天各种欢笑,谁能想到,四个月前压根儿对面不相识的一群人,不同的年龄、来自不同的行业、从前是一定今后也可能永远不会有利益牵动的家伙们,能推杯换盏欢聚一堂,是因为我们曾经同车同行过人生旅途中那么一小段路。

是的,学车之路有些坎坷却一点都不漫长,回忆驾考这四个月,累并快乐着。人到中年,能交到这么一群说的上话的师长同学,当真不容易,与同车的人同醉,愿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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