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纳多·达·芬奇，这个了不起的世界名人，因为一篇小学课文——《画鸡蛋》，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需要注意的是，这篇课文里存在两个常识性误导。第一，达·芬奇的真名叫“列奥纳多”，前者只表示他来自芬奇小镇。第二，达·芬奇的确是伟大的画家，但扎实的基本功并非来自画鸡蛋，至少史料中并无相关的记载。
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杰出代表，达·芬奇不仅是位伟大的艺术家，还有许多不为人熟知，却令人咋舌的身份或标签，比如科学家、工程师、私生子、同性恋、左撇子、烂尾王、素食者等。达·芬奇就像其笔下的《蒙娜丽莎》，驻足凝视得越久，越是有种不可名状的神秘。
美国著名传记作家沃尔特·艾萨克森在他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传》中，以达·芬奇留存的七千两百多页笔记手稿为起点，向我们娓娓讲述了达·芬奇传奇的一生，以及他那熠熠生辉的思想与成就。作者在书中的客观描述也好，专业分析也罢，不仅让读者深刻理解了达·芬奇的与众不同，也透露出作者由衷的赞美与赞叹。因此，想全面了解达·芬奇，这是一本值得推荐好书。
不过，读一本传记，只为了解一个人，未免美中不足，颇有买椟还珠的意味。人是观念的集合，跳不脱时空的限制，写书的人也一样。即使讲的是过去的人和事，也总带着现代人的视角。因此，说古与论今在本质上是一回事。更何况，人类的终极问题是亘古未变的，达·芬奇眼里的世界和我们眼里的世界，在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之所以要了解达·芬奇，不过是要从他身上找到我们自己的人生解法。即使有些问题最终还是无解，达·芬奇至少为后世提供了一种模式，而我们只要做出选择即可。
科学与技术的发展，彻底改变了人类在物质上的匮乏，却也在精神层面引发了更大的危机。人类在摆脱宗教束缚的同时，生命的意义也滑向了虚无，从而陷入了更大的不自由与焦虑。我们一边视自己为目的，一边又把自己活成了手段，上帝已经被我们杀死，灵魂成了无枝可依的乌鹊。哲学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真实的人生是过出来的，不是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或许，那些真实活过的人更具有启发性，毕竟他们是在用脚投票，比如列奥纳多·达·芬奇。
达·芬奇的作品不乏宗教主题，但他本人并没有强烈的宗教信仰，而是一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为了捍卫科学真理，他大胆指出教义里的错误，不怕被斥为异端邪说，也不惧被指责亵渎神明。透过达·芬奇的笔记，我们很少见到现代人所谓的焦虑与迷茫，多的是对这个世界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以及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达·芬奇至少提示我们一点，宗教和哲学解决不了的问题，答案可能就在我们自己身上。
而立已过时，达·芬奇在笔记中写道：“一日充实，一夜安眠；一生充实，含笑安息。”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人生的宣言。等到行将就木时，他在研究几何问题的笔记上工整地写道：“汤要凉了。”他应该预感到了死亡的临近，短短四个字，和他的艺术作品一样神秘，每个人都能从中读出不同的味道。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公认的，达·芬奇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至于他的叹息，也只是对“知无涯而生有涯”的无奈罢了。
达·芬奇也是凡人，有自己的成就动机。他在笔记里反复写一句话：“告诉我究竟做成过什么……告诉我……告诉我。”这还真不是达·芬奇矫情。在当时的社会里，达·芬奇的拖延症是人尽皆知的，即使像《蒙娜丽莎》那样的旷世之作，也只是一幅未完成的艺术品。至于那些雄心勃勃的工程设计，奇思妙想的机械发明，不是异想天开，就是太过超前，总之从来没有落地过。
这与达·芬奇的个性有关。一方面，他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做事很容易分心，这也导致他敢于挑战和创新；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完美主义者，而且一心只对作品负责，从不顾及雇主的利益与想法。这样的人，用现代的眼光看，很难和成功划等号。如果达·芬奇还活着，估计也不会否认这一点。事实则恰好相反。仅凭那些尚未完成的作品，就足以让他成为世界艺术史上耀眼的明星；即使那些科研成果从未发表，也不影响他成为世界科学史上不朽的传奇。
那么，达·芬奇的成功该如何定义呢？对达·芬奇自己来讲，功成名就似乎毫无意义，只有对未知的探索能让他感到充实。强烈的好奇心让他知之甚广，不仅完成了科学与艺术的相互成就，也做到了现实与幻想的完美融合。仅此一条，纵观人类历史，便无出其右者；至于到底做成了什么，在精神上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成功和美一样，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它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体验，是潜藏在人性中的共识，不受世俗的约束，却又为众生所共鸣。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能一眼认出的感觉，或许才是成功本来的样子。这也恰恰证明了，成功和自我是密不可分的，与别人的评判标准无关；在此基础之上，我们才有可能获得成功的副产品——名利。在学习死亡面前，后者相比较前者，实在没有那么重要。
前不久，我看到这样一个朋友圈，说——日子好没意思！发布它的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我吃惊于在本该充满好奇的年纪，居然生出了成年人才有的无奈。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用上了搜索引擎，也习惯了被推送。我们自认为拥有了先进的工具，就等于拥有了知识本身，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我知道的不仅更少，也更加的肤浅。
天空为什么是蓝的？这个问题不是未解之谜，但能说清楚的没几个。我们之所以不想去探索，要么是习以为常，不认为背后有什么神秘的；要么就是觉得知道答案不重要，到了不得不知道的时候，网上随便搜索一下就行了。再比如蜂蜜这个词，它并不是蜂蜜，除非我们尝试过蜂蜜，才会知道它的味道。在我们尝过蜂蜜之后，蜂蜜这个词也就不再重要了。
通过这两个例子，我们对好奇心和知识的认识会否产生些许的变化？好奇心并不要求我们发现新大陆，只要对环境保持觉察和思考，然后提出自己的问题，并努力找出解释它的答案。一言以蔽之，就是遇事多问几个为什么的能力与习惯。至于知识，我们太执迷于抽象的字面，反倒对朴素的经验嗤之以鼻。事实上，只有当知识超越字面，成为记忆中的具体体验，我们才算拥有了它。
相比较达·芬奇，我们忽略这个世界太甚，也亏欠自己太深。现代社会下的分工协作，人作为流程中的一个节点，被彻底的工具化了，进而丧失为人的基本尊严——作为“目的”的存在。我们看似很忙，以至于来不及思考活着的意义。有的人很享受这种忙，会让他感到虚假的充实，不用为“意义”而陷入烦恼。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回避。人生来不是为了怎么活，因为活不是终点，死亡才是。正如达·芬奇一度写下的人生呐喊：“我原以为我在学习如何生活，其实我一直在学习如何死亡。”
如此看来，为“意义”而烦恼反倒是件好事，说明一个人的自我开始觉醒了。当自我觉醒时，人会对自我保持真诚，然后意识到死亡的必然，并勇敢地承认这一点。接下来，人要考虑的就只剩下如何对抗死亡了。对抗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接纳，是认真思考活法的起点。工具是不会思考的，客体是丧失权利感的。生而为人，一旦开始思考活法，就一定会拒绝被工具化和被客体化，因为它们是对自由人格的蔑视与侮辱。
自由人格，是个体按照自我意愿活成自己的权利。我们有理由相信，达·芬奇在弥留之际是含笑的，或许他有些许的遗憾，但一定是没有悔恨的。他一生充实，只为抵达宇宙知识的边界。为了这个信念，他可以心无旁骛，视名利如粪土，更无惧权力的压力，纯粹的就像一个在花圃里追风扑蝶的幼童。能享受如此人生的人，又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无聊的不是生活，而是装在我们头脑里的信念。它们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无非环境灌输的产物。我们很少对它们进行甄别、筛选和替换，并视它们为自我的一部分，敝帚自珍，固步自封，拒绝一切新事物的进入。这不是自由人格的应有之义，反倒像是个可怜的奴隶，自己头脑里的那些信念的奴隶。事实上，我们才是它们的主人。我们有权决定它们的去留，也可以决定它们的去留。我是它们唯一的君王。
凡事皆有代价，自由人格也不例外。我们必须学会给自己安装操作系统，并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这是一件令人倍感压力的事情，需要将旧有的自我打碎，并在松垮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自我。这个过程没有一劳永逸，死亡才是它的终点，就像达·芬奇对待他的那些理论一样，伟大的头脑是不怕自我修正的。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改变有可能会更容易些。有的人一个信念过一生，一生只是一生；有的人终生都在升级信念，一生即是好几生。两者之间的体验感，哪个更赚，哪个更酷，一目了然。
看完《列奥纳多·达·芬奇传》，我想起妻子和我说起的骑行。我一直不能理解，骑个车而已，能有多少意思？现在的我，会换个思路来思考这个问题。首先，我应该提醒自己，小心那些先入之见。它们只是主观的武断结论，不仅算不得客观事实，就连主观事实也算不上。因为我自己没尝试过，喜不喜欢应该是有待商榷的。我可能确实不喜欢它，但也可能为之疯狂，孰是孰非，未为可知。为了小心求证，我至少应该先在理论上研究一番，然后再到实体店亲身体验一下，然后才能得出初步结论——喜欢或不喜欢骑行。事实证明，我喜欢的不行，为此还改变了通勤习惯，每天都在盼望着明天是晴天。
为什么读《列奥纳多·达·芬奇传》？对我而言，它是治愈人生焦虑的方案之一，是重新观察生活的一扇窗户。透过这扇窗户，我会更关注当下，留意诸多可能，然后小心求证，大胆实践。这种凡事都值得认真对待的感觉，真心的不错，可谓“身心两相得”。它让我和一个新的爱好结缘，便是最好的明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