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搞不清生活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也搞不清路的前头是什么,但他们很容易就接受了现状,并且决意走过这段几乎磨碎骨头的日子到前面看看。也怕、也怂、也讨饶、也背叛,尊严已被摘去,仍旧慢慢地挨着,挨过去了,那段日子也就被抹平了、抚顺了。
中国人是最软弱也最坚韧的种族,好赖总愿意活着。
很快,土改工作队就明白,百姓们从不跟他们斗,不但不斗,还鼎力支持。可有些人的“革命觉悟”总是时高时低、摇摆不定,王葡萄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在土改工作队眼中,王葡萄无疑是又一个喜儿,与喜儿不同的是,从小被卖入孙家做童养媳,她已经被迫害得麻木了。他们不满王葡萄的历史问题,却无法否认她成分的确是最低的,于是决定好好启发王葡萄的觉悟,把这个落后的无产阶级转为革命先锋力量。
土改工作队这边不遗余力地启发觉悟,可老乡们总是转眼就让他们明白:什么阶级,成分都靠不住,再同甘共苦你也都是外人。对于王葡萄来说,没有什么阶级敌人,孙怀清不过是养大她的爹。
严歌苓笔下的女性各个活得理直气壮,爱的痛快淋漓,没有丝毫虚华,自带一股勾人的天真气。
男人在暗地里怎么这么好,给女人的都是甜头。不然他那甜头也不会给他自己媳妇,也就白白糟蹋了。她有了冬喜后才明白,再累的一天都有盼头,只要晚上能和冬喜好上一回。
不断有人被葡萄勾过来,从体弱的琴师,从小认识的二哥,丑陋却实在的冬喜,年轻俊俏的春喜,到引为知音的老朴,难得的是,她对每个人都真心实意,不打折扣。
她的脊梁、腰、屁股就那么从他身前挤蹭过去,把凸的凹的柔的热的颠的颤的全留在他身上,能留好久都不冷下去。
在饥荒的年代,爱情也是一种食物,荷尔蒙成为他们觅食的线索,白日里葡萄虚着身子干活,晚上从爱人的身体中得到满足。
老朴被斗争的时候,他的老婆背离了他。葡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前一阵把个老嬷嬷斗了一阵,老嬷嬷又聋又哑,不知人家都说她傻了,后来斗别人了,老嬷嬷又站在台下看,还是又聋又哑,见人举拳头她也举举。”
“她也是斗斗就完了。人都斗,她不斗,不中。叫她斗斗,完了就完了。"
别人倒是不聋不哑,可是处境又和那个老嬷嬷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又聋又哑落得清净。人们都被革命的浪潮冲得狂热不已,恨不能踏在浪尖上做时代的弄潮儿,可这浪潮终究不会放过任何人。
谁说会躲不过去?再有一会儿,二大就太平了,就全躲过去了,外头的事再变,人再变,他也全躲过去了。
二大活下来了,活成了一个近乎圣洁的老人。葡萄和二大从门缝里看腿们来来去去、风风火火,守住了门内的小日子,他们生活在时代中,却终于没有受到时代的裹挟,活出了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