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青家公子大婚，在青府摆流水宴席，所有人都可以去沾一沾喜气了啊！”
青家？幽州也有青家？
人流朝着幽州城南的方向涌去，夹在人流中间，桃陌也不自觉的往青府的方向而去。
她记得当初，青曲说过，他是幽州人。那时的桃陌还天真地问过他，幽州在什么地方，他为何会从遥远的幽州去到长安，又为何要入了上官府，做那等污秽之人。
是的，青曲一直觉得，自己是污秽之人。
其实如今的世风便是如此，又有什么污秽不污秽之说呢？哪个在圣上面前得脸的女官府中，没有几个男宠呢？就像是平常人家纳妾一样，在桃陌看来，只要活下来，便算不得污秽。
可是青曲不一样，他常常摸着桃陌的脑袋，一副郁然的模样：“屈居女人的身下苟活，非男儿所为。若不是我青家没落，我又何至于要来长安受这样的侮辱？”
桃陌不懂什么没落不没落的，她只是能隐隐感觉到，青曲的心中似乎有着大志向。他绝对不甘于现状，不管是要复兴青家或是什么，起码每每进宫之日，他都会盛装打扮一番。
而每当他盛装打扮的时候，桃陌的心中总有着无尽的感叹。一个男子，怎么能生的比女子还好看呢？
他一袭白衣的模样，当真像是九天下凡的仙人，而孤高冷艳的姿态，更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
桃陌也常常觉得可惜极了，这样一个男子，原本就该在傲傲雪山之巅弹着他的古琴，风骨胜似仙人，不可藐视。可偏偏，他就混入了着浑浊的人世，心头郁郁不得志，到让他像是蒙了一层灰尘一般。
九年，整整九年的时间，桃陌见证着青曲从上官府最受宠的男宠人人巴结，走到最后一年不见上官大人一面人人唾弃的地步。
她以为，青曲不肯低头，所以才会招致厌弃。可是那又何妨呢？只有他，才能有这般风骨，即便不肯低头，也能傲然尘世。
那一日，才下过一场秋雨，寒涔涔的秋意透过薄衣让等着青曲献曲归来的桃陌打了一个冷战。
上官府难得宴请贵客，已经一年未见过上官大人的青曲终于被她想了起来。
从晨起，桃陌就忙碌着为青曲打扮了。那袭放在箱子里青曲平日里从来都舍不得穿的白衣，终于再次派上了用场。
临走之前，青曲留给桃陌一个这一年以来难得的笑容：“桃陌，等着我，等我献曲归来，一定让人带我走。要么进宫，要么换一条路。到时候我把你也带走，咱们都离开上官府。”
和青曲一起走……桃陌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就是窗外轰鸣的雷声也没有让她有半分不安。一起走……这么念着，倒像是要私奔一般呢！
可是堂前的宴饮之身已经渐渐散去，桃陌还是没有等到青曲的归来。窗外下起了豆大的雨珠，桃陌的心头也渐渐有些不安了起来。
撑着伞一路寻去，却见着原本该一袭白衣风姿卓然的青曲，躺在泥泞的花丛中，被新来的男宠踩着脸辱骂。
那一刻，桃陌只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那是她心里翩然如神祇的男子啊，怎么能被他们这般欺辱？
那个男宠桃陌认得，是前些日子从宫里被送进上官府的姓何的书生，他踩着青曲的脸，对着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当着我的面儿勾引刘大人，要去刘府的是我！”
脚底的泥泞按在青曲的脸上，将他的脸踩得都变了形，可何子才仍旧不依不饶：“我入宫伺候三年，你不过就是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宠而已，要拿什么和我比？”
桃陌如何能忍得别人这般欺辱青曲？扔了伞她便扑到了何子才的身上，又打又咬，到当真把何子才扑倒在地上，而后被桃陌吓得落荒而逃。
扶起浑身被泥巴水沾满的青曲，他的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发髻也全都散乱了，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哪里还有一丝仙人的模样？
桃陌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青曲低着头，握紧了拳，狠狠地甩开桃陌，而后自己艰难地站起了身来朝着何子才落荒而逃的方向啐了一声：“入宫三年，还不是被圣上送来上官府！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他踩在脚下不可！”
被青曲推开的桃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可她知道青曲不是故意的，她明白青曲的心中有多少恨。
大雨将青曲的雄心壮志洗刷得半句都没有传远，桃陌小心翼翼地握住青曲的手，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公子，您带我走吧！别管上官大人，也别管何子才了！您带我走，可好？”
微微转头，青曲抬了抬手，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桃陌，连你也觉得，我没有机会了吗？”
颔首低眉，桃陌抓紧了青曲的手掌，声音被大雨冲帅得几乎听不到：“公子入上官府九年了，从前也常常进宫……”
“是啊……”青曲抬头望着天，仍由冰冷的雨水打进他的眼眸，“九年了……可是纵使九年过去，上官婉儿也不会放我走的……入了上官府，我们就是她的人了……”
大雨中，两个泥泞的身影互相搀扶着，仿佛这么走着，就能走到末日的那一天。
进屋前，青曲紧紧地拥住桃陌：“桃陌，我累了，我不想争了，也不想进宫了。”
桃陌也累了，不想看着青曲这么奋力去争却次次跌落云泥了。
她闻着青曲身上的泥土味道，轻叹一口气：“公子，桃陌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就是桃陌来到素衣街的初衷，她想让上官婉儿做一个梦，梦醒之后便能放青曲走。
青曲亲自将她送到素衣街口，望着深不见底的街道，他再一次拥住桃陌：“不管素衣公子问你要什么，等上官大人放了我的第二日，我定会来找你。”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般，他抚了抚桃陌的发髻：“到时候，天涯海角或是永远禁锢在这条街，我都陪着你，我们二人，过我们的日子。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