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殇

我对猫一直都很喜欢,但也谈不上爱。只是觉得毛茸茸的小家伙远看像是地上打滚的糯米团子,冬日里将他们搂在怀里像是一个活体暖水袋,这些都是我喜欢它们的原因。

但我又特别嫌麻烦,所以很久以来只是维持着喜欢的程度,没有到非养不可的地步。

近日子怡发现她的朋友家里都养着些猫猫狗狗,可能家中没了宠物多了些落寞感,便怂恿我买了两只养着玩儿。

可谁也不曾设想的是,其中一只小黑猫在来我家的两个周后突然病逝了。

那是一个元旦假期,按照单位排班的要求,我并没有能够在家里照顾猫儿,取而代之的是孤独地守在单位里值班。想来那日运气不佳,突如其来的很多工作打破了我在单位里多读两本书或者多写两篇文章的计划,甚至就连吃饭的时间也不充分。

就在我心急火燎的时候,更令我深受打击的事件突然发生。

子怡给我打电话说:“啵酱(小黑猫的名字)突然不行了。趴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我拉起他的手,手也没力气地耷拉下来,家里的地毯上也被他因中毒而留下的呕吐物弄得一塌糊涂。”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丝的急迫,但同时也有一种冷静隐藏在充满磁性的声线里。

随后在微信里,她拍了啵酱的现状发给我看。确如她所言,它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亮,好像在面无表情地望向虚无的远方,身体也已经僵化,透着屏幕都能够散发出死亡降临的冰冷。

子怡急切地询问过很多朋友和宠物医生,但得到的回答,一致认为没有再抢救的必要。电话那头,虽然她在克制着悲伤的声音,但我的内心能够充分地感觉到我家里目前的气氛正被悲伤的乌云笼罩着。

“你能和别人换个班回来一下吗?”电话那头,子怡渴望我的陪伴和分担。虽然我早已归心似箭,可部门纪律还是如铁锁一般拴住了我的脚步。无奈之下,我让她先把啵酱安置妥当,待我明日回家后再一起处理。

那时,单位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陪同我值班的伙伴已经去寝室里忙自己的事。我便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啵酱在我家的种种画面。

记得他第一天光临寒舍的路上,在猫箱子里不停地喊着,听上去充满了不安和烦躁。但令我和子怡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一进家门马上自来熟。

当然,我觉得他也拥有一个猫本该有的“高贵灵魂”,乃至雪莱(我的另一只猫)想要与他亲近的时候他都会悄无声息的走开,留下雪莱独自在旁边尴尬得不行。

子怡时常会抱起啵酱,将她的玉盘小脸凑到啵酱那更小的脸边柔声地对他说着什么。我耳背,太轻的声音听不清楚,仅仅有一次我听到她温柔地说:“不用担心,我们会一起把你养好的,好吗?”

啵酱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我感觉他可能听得懂。每天夜晚,坐在电视机前的被炉里饮酒看电影是我的常规活动,子怡常伴身边。

雪莱那家伙没头没脑的,总是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反而是啵酱,会慢悠悠地走到我们身后的沙发上,安静地坐在那儿打瞌睡,对我们既不疏远也不亲昵,是我理想中人与猫的关系。

子怡不太喝酒,陪我时间长了总会感到百无聊赖。可自从啵酱坐在我们身后,她总是会回过头去,将自己的脑袋与小家伙靠得很近。我觉得她大概是想通过这种神奇的举动向啵酱展现出自己对他的爱吧。

想着这些,我荡漾着悲伤的波澜,但似乎我觉得自己又被什么力量安慰着保护着一般,竟然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第二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猜测子怡会如何安置啵酱的遗体。此外,我对自己也充满了某种恐惧般的不自信。

近年来,身边的一些亲人和朋友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让我对死亡的恐惧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虽然死亡本身可以非常的艺术,也一直被艺术和审美家挂在嘴边,但我还是无法回避对它的忌惮,尤其是近距离接触到人或者动物遗体的时候,心里会不自觉的产生抗拒。

因此,我担心我看到了啵酱的遗体后会不敢触摸他,至少我很厌恶如此矫情胆小的自己。

然而我到家以后看到的一幕竟然完全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啵酱正躺在一条暖色的毛巾上,小身躯蜷着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睡觉的时候如出一辙。毛巾的另一半温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如此铺陈,这一定是子怡的想法。

这一刻,我感到啵酱仿佛并没有离开我们,甚至宛若一如既往的安静地在那里等着我回家,给他喂食,陪他嬉戏。

霎那间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对于“死亡”这种观念的厌恶和害怕,走到了啵酱身边摸了摸他的背脊。意外的,我从他的身上感到了一丝余温,这感人的温度令我无法分辨究竟是啵酱还是子怡那双细腻的手所留下的。

可自然已经决定的事情终究是人类无法逆转,哪怕是王尔德口中能解决这个世上一切问题的艺术也不能够。啵酱走后,有的事情我们不得不做。子怡体恤我值班的辛苦,让我在沙发上躺着,自己却早早地行动了起来,意欲将家里本不算大的空间翻个底朝天,从而彻头彻尾地清理一遍。

她穿起了每次做家务时都会披上的淡蓝色居家服,一会儿趴在地上用热水擦拭着地毯,稍后又将地板和临近的家具都擦得透亮,最后还不忘时不时坐到我的身边,生怕我悲伤过度而轻声安慰我。

她哪知道,其实当我回来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那一天,我和子怡做了很多事情,当然这些七七八八的杂事多半是她为特意我们安排的。我们先带着雪莱到宠物店准备给他来一个平生中第一次沐浴,没想到却被店家拒绝,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雪莱因为吃得太多,肚子胀气,目前还不能洗澡。

我回忆起平日里他独霸猫粮,身形瘦弱的啵酱则被他无奈排挤到一边的情景,并看了看此时正装得一脸无辜的雪莱,真是又恨又觉得好笑。之后子怡带着我去七宝万达买衣服,还陪她拍了证件照。

一路上子怡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他们把我拍得多丑,真是应该把照片好好的再修理一下。”她想逗我笑,至少希望我开心一些,我自然也配合着她的话语露出了某种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的笑脸。

这一天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处理啵酱的遗体。就像心有灵犀一般,我和子怡一致认可把他埋在楼下花园草地里的想法,因为这么做能够有某种仪式的美感。我与她从工具箱中找来了一把实在小得可怜的铁锹,然后抱起被毛巾包裹着的啵酱走到了楼下。

寒冬三九,天冷得可怕,站在花园的杂草之上,我们两被深冬的冷风吹得直哆嗦。此时正五点半,头顶上已经披上了纯黑色的磨砂,但在天际的最远处还有夕暮离开前微弱的粉红色。

趁着这最后一点光,我赶紧开工,奋力用那可怜的铁锹刨着土。土块本身挺松软,但嵌在其中坚硬的石头让我的进程慢了许多。我时不时抬头看看子怡,她正忧伤地站在一边,紧紧地抱着裹在毛巾里的啵酱。

路过的行人莫名其妙的看看我们,可能怀疑我两正在从事着什么诡异的活动,而穿行而过的野猫却对我们毫不搭理,直挺挺地跑到好心人在路边放置的猫粮前大快朵颐。

终于,我挖出了一个大小正适合啵酱入土为安的空间。我说:“把啵酱给我吧,是时候和他说再见了。”子怡的眼角闪烁着泪花,扭扭捏捏的样子透露着深切的不舍。

我走上前去安慰了她两句,并说道:“不早了,赶紧把啵酱埋了,这条毛巾还要马上去洗干净呢。”

“那好吧。”子怡的语气中仍然透露着伤感,不情愿地伸出了抱着啵酱的双手。可正当我准备接过啵酱的瞬间,她却将手很快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我充满疑惑地问她。随后她说了一句令我至今都回荡在我耳边的话。

“这条毛巾我们送给啵酱吧,我怕他在这里冷。”

……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几日了,由于啵酱其实也并没有陪伴我们很长时间,没心没肺的我逐渐的走出了他离世的阴霾。

子怡也徐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在我家里做着家务唱着歌,看看打折的衣服,或者拿着遥控器在电视机里翻看喜欢的电影。一切一如往日。

但是。

“这条毛巾我们送给啵酱吧,我怕他在这里冷。”

这句话,好像雪地里露营中燃烧着的火把,也像冰冷房间里厚厚的棉被,更像埋葬着啵酱花园上空那美丽无比的太阳,一直一直地温暖着我容易着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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