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已不再局限于学说或理论的范畴,而是深深根植于人们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以及观念中,成为了民族心理的重要部分。其中的文化心理,准确地讲就是儒家文化。千百年封建社会留存下来的伦理规范,漫长岁月积淀下来的文化心理,以及口口相传下来的民俗习惯,使儒家文化成为白鹿原这里最坚实的基础。
在白嘉轩的塑造上,作者将其置入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背景下,结合了具有千百年历史的儒家文化,以此进行人物刻画。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被肯定的文化意识和人生追求。对于作家描写的这个儒家文化的实践者来说,我认为他既是作者创作的一个理想人物形象,又是一个现实的人物。他以儒家文化所崇尚的道德理想来衡量自己的行为准则。他是在朱先生“学为好人”思想教导和影响下,虽然人格上并不完美但又实实在在地坚决自觉践行仁义的普通农民。
白嘉轩,不仅是白家的长子,同时也是白鹿村上白姓家族的一家之长,还是白鹿家族的族长。他重视并恪守着儒家传统的道德观念、人伦标准、处世原则。作为农民的白嘉轩,由始至终表现出的是对土地的深深的热爱和眷恋,并视农业劳作为农民的根本任务。虽然身为地主,他却热爱生产劳动,并将劳动视为乐趣,且一生都在享受着劳动的快乐。“我干着活儿浑身都痛快;我要是两天手不捉把儿不干活儿,胳膊软了腿也软了心也瞀乱烦焦了。”
他拖着被土匪打断的腰,与鹿三一道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他的那份快乐和满足是发自内心。他不仅本人热爱劳动,还不忘教导后代要同样热爱劳动。他坚持让年幼的儿子进山背粮食,就是为了让后辈们不忘农民的根本。他重视教子读书,为使下一代能更好地传承儒家思想,他和鹿子霖共同开办学堂,他关注村民疾苦,在众人利益受到伤害时,他挺身而出。辛亥革命后,他从朱先生那里寻得了救世良药——《乡约》,以此规范和约束村民的行为,从而使人们的生活安定。
白嘉轩虽然文化不高,未从理论上系统地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但他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白嘉轩对待长工鹿三一家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在黑娃心中他是个“想得出也做得出一马跑到头绝不拐弯的冷硬心肠”。他以牺牲亲情和人性为代价,换来的是他自始至终坚持的传统道德规范。他先后娶过七个妻子,却并未得到真正的爱情,以致对前六位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甚至面貌都记不清楚。即便是对待给他带来好运的第七任妻子仙草,仅是在她生下白灵后为她烧水端水这一举动,就已让她感激涕零。他与子女们的关系,充分体现了他所信仰的传统文化中道德伦理。虽然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但是他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具有权威的一家之长。他喜爱自己的儿子,“却说不出亲热的话也做不出疼爱亲昵的表示。……他几乎没有背过抱过他们,更不会像一般庄稼汉把儿子架在脖子上逛会看戏了”。他的掌上明珠白灵因追求婚姻自由而出逃,他沉静地宣布断绝父女关系,甚至冷酷地拒绝了妻子仙草临终前想见女儿的愿望。他用自己一生都在尊奉的道德规范和伦理教育自己的儿女,但儿女们做出的与他所规划的人生道路相悖的选择,则标志着他家庭教育的失败。他的儿女们在接受了新式教育后,女儿白灵选择了接受共产主义思想,与他的封建传统思想格格不入,只能与他在思想上决裂;而他的儿子白孝文,在被父亲的封建伦理思想压抑多年后,最终以自己的放纵堕落,对威严的父权进行了反抗。一心追求幸福的黑娃和小娥,他拒绝他们进祠堂、拜祖宗、入族谱。
在白鹿村这个社会里,所处的社会等级越低,就越受欺辱。女人的地位低于男人,所以她们只能做传宗接代、操持家务的工具。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以贞节妇道为核心的女性观念备受推崇,标志着在男权社会中,贞操对于任何一个良家女子都意义重大。然而,当面对男权社会中的主宰,女子却只能丢弃贞操,委曲求全。为了延续白家的香火,同时遮掩他不能生育的白家之痛,白嘉轩竟然与母亲联手策划了借种怀胎。这既违背封建传统的性观念,也与白家淳厚的家风格格不入。
白嘉轩,他的身上,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和糟粕,他既刚直、坚韧、精明又固执、冷酷、虚伪;他崇尚仁义,又行不仁不义的事;他重视伦理道德,又做出有违伦常的行为。他是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