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错嫁

岁月可以将人改变多少呢?

很多很多,变得完全没有了往日模样。这里的模样,主要是精神气质,那眉、那眼还在,或许不再那么明媚,但样子大致还和以往差不多,但是精神气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正如五年之后,玫瑰开了门,我再次见到她,我是极震撼的。

玫瑰,没有被岁月善待。她精神萎靡,仿佛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如同行尸走肉。披头散发,不再讲究。

五年前,我和她告别的时候,她是甜蜜的、娇嫩的,依然是我心里的公主形象。林玫瑰,我的闺蜜,我们大学时的班花,是个真正的美人。圆中间方的一张雪白小脸,黑沉沉的大眼睛,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性格也极好,我们都叫她Princess Rose,玫瑰公主。

玫瑰也有忧伤的时候,低头不语,那又黑又长又密的长睫毛垂下来,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美,因为忧伤的玫瑰是神秘的,仿佛心中有无数秘密。当然,玫瑰心中的确有秘密,这秘密让她在尽情欢笑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仿佛告诉自己她的欢笑是有罪孽的。

然而林玫瑰,美丽的、热烈的、纯洁的林玫瑰,无论她是欢乐还是悲伤,都是我们班的宝贝,每个人都喜欢她。

当日我们学苏格兰诗人Robert Burns的诗“A Red Red Rose“。一班调皮鬼,都对着她齐声诵读:

Oh,My lo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

啊,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

但是我们都知道在读诗的人群中,有一颗最为深情的心,那颗心的主人叫做姜楠,是玫瑰的男友,也是我们的班长,他们相亲相爱,如神仙眷侣。

哦,那青春的,闪亮的日子啊!

可是如今,我眼前只有一朵枯萎的玫瑰,玫瑰公主已没有了往日的高贵明丽,甚至比路人不如。

玫瑰看见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这亮光随着一个男人的咆哮,转瞬即逝,玫瑰的脸黯淡下来,又成了行尸走肉。

那男人是这样咆哮的:“林玫瑰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让陌生人进来的”?

这怒吼,雷霆万钧!

玫瑰何曾被如此粗暴对待过!但世事难料,玫瑰身边人不再是深情款款的姜楠。

我也怒从心头起,大踏步进门道:“我不是陌生人,我是这房子的主人”!

我相信我的声音掷地有声。

2

那男人顿时气焰全无,赶紧将我让进来,道:“原来是锦瑟啊”。我的父亲曾经是个文艺青年,一度迷恋李商隐,特别喜欢“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于是将我命名为赵锦瑟。“锦瑟,锦瑟”,我们同学们都那样亲亲热热叫我。

可是,眼下这个男人,这个刚刚对玫瑰咆哮的男人如此亲密地称呼我锦瑟,让我恶心。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的表情一定如小说书上所写:怒目圆睁。

我也看到,玫瑰也看了他一眼,那黑漆漆的眼睛里,是愤恨,是不屑,是冷漠,仿佛在说:“你也配叫锦瑟”!

男人大约一米七五,头发已经稀疏,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他貌似对我客气,但是笑容是挤出来的,并非自然。

这个人应该是玫瑰的丈夫郑耀祖,我在英国五年,并未参加他们的婚礼,但玫瑰曾经喜气洋洋地给我发过他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男人风度翩翩,而玫瑰如一朵盛放的玫瑰,即便是照片,也源源不断地流露着甜蜜与幸福。那时我正在苏格兰,Burns的故乡,想起大学时候大家齐声朗诵ARedRedRose的美好时光,心里想:美丽的玫瑰,一定要幸福啊!

时光荏苒,玫瑰已不是当年的玫瑰,她已经要萎谢了。而郑耀祖的眼神和表情都透露着凶狠。随着年龄增长,我越发相信“相由心生”这四个字,郑耀祖,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可是玫瑰,玫瑰,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怯懦,如此狼狈,如此小心翼翼地活着?

玫瑰冷静了一会儿,轻声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讲一声,我也订个饭局,为你接风啊”。

天啦,玫瑰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再不似当日吵吵闹闹的爱撒娇的玫瑰了。

我告诉她,英国疫情严重,好不容易从芬兰转机,刚刚结束隔离,怕她担心我路上的安全,所以没告诉她。

玫瑰道:“是啊,路上转机真是不安全。好在安全回来了”!旋即,紧紧拥抱住我。

哦,那个热情的、善良的玫瑰又回来了——她竟然拥抱一个从英国疫区回来的人!

我问她:“妞妞呢”?

我手中还拿着一大袋送给妞妞的礼物,玫瑰给我发过妞妞的照片,她遗传了妈妈的高颜值。

玫瑰神色大变!眼中甚至有泪光。而且,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那个男人,忙不迭道:“我妈接回老家了”。

我感觉玫瑰的手在发抖。她仿佛很激动,但又在害怕些什么。

我此时心里一万个疑问?玫瑰被胁迫了吗?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我能感受到玫瑰对郑耀祖又恨又怕,而郑耀祖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他们并非正常的夫妻关系。

我本想继续问问妞妞的事,思考片刻作罢。因为我直觉妞妞会牵涉到一个秘密,却对玫瑰不利。

而这世界上,玫瑰是我最想善待的人。我不能忍受让她陷入任何不利之中。

于是,我也冷静下来,跟玫瑰聊聊归途。离开的时候,玫瑰握着我的手,就像亲密无间的闺蜜那般,只有我知道她的一只手指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两个数字:38。

3

于是我匆匆告辞,直奔宁静路38号,这是玫瑰的意思。

宁静路38号是玫瑰的家,是我大学期间常来的地方,这里蕴藏着我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将我的房子无偿让给玫瑰住的原因。

因为宁静路38号,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支持。我大一的时候,父亲本是几家牛奶厂的代理,因为三聚氰胺事件影响,不愿意再涉足牛奶行业,又一直未找到新的门路,歇业两年,坐吃山空,后来,我几乎交不起学费。钱是人的胆,没钱的我,全身上下透出个“怂”字来,自己畏畏缩缩,期期艾艾,也没人愿意和我玩。唯有玫瑰,玫瑰一直鼓励我,夸奖我,说我能吃苦,一切都会好起来。周末带我回到宁静路38号,胡吃海喝。林爸爸的公司,承包了几处景点,他特别善于经营,买下了宁静路38号小洋楼。林妈妈并无职业,却善于理家,院落里永远是碧树红花——那一朵朵怒放的玫瑰最为绚烂美丽,每个房间都布置得温馨典雅,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爱”——这是一个充满爱的家。林妈妈生得极美,玫瑰像她,但林妈妈时常是忧伤的,玫瑰也是,后来我知道了原因。

在宁静路38号,我是被爱的。因为爱,我也渐渐开朗,与玫瑰一道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我最感激林家的是,我考研的时候,他们替我付了报名费——我那个时候屋漏偏逢连阴雨,本来已经捉襟见肘,于是在街上摆摊找家教工作,却在返程的公交车上被小偷将钱包偷走,银行卡和现金全都没了。林爸爸给我的钱报名绰绰有余,因为他说考研要消耗很多能量,营养要跟上,多出来的钱,就用来吃。

他的这一次援助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考上了高翻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做了同传。不过几年,付了首付,买了玫瑰住得那套房。后来,我想去高校做教师,于是去英国读博士,博士毕业后,再英伦盘桓了一段时间。如今,就要入职本科母校。

所以玫瑰一家是我的贵人。

我按响了门铃,林妈妈打开了院门,林妈妈看见是我,又惊又喜,道:“是锦瑟啊”!只是那眼中的欢喜掩不住她的憔悴,有风吹过来,吹动她双鬓上的银丝,我心里一酸,我不过几年没回来,怎么玫瑰不是玫瑰,阿姨不是阿姨了。

小院花木扶疏,却让我觉得失去往日的生气,因为院角的那个秋千架落满了灰尘黄叶——那曾是我和玫瑰最喜欢的地方,她推我,我推她,我们坐在秋千上,高高往蓝天扬过去,耳畔是风声和我们的笑语。那澄碧的天,那洁白的云,那青春的笑语,已然成为再不回来的过去。可是,我好生奇怪,这秋千,不应该如此蒙尘啊,妞妞正是玩秋千的年龄,她不来吗?

我的疑问更深了。

我随着阿姨进了屋里,又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因为我在英国的时候,林家发生两件大事,一是叔叔故去,二是玫瑰结婚。叔叔突发脑溢血,术后住院一个月,却终是含恨离去,他心中还有没有实现的愿望。

没有了叔叔的宁静路38号,纵然依然典雅富丽,却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气,没有了活力。

我的泪几欲落下,却生生忍住,我怕阿姨难过。阿姨给我端来一杯玫瑰花茶——她一直用自己院里的玫瑰做花茶。

阿姨道:“花茶做好很久了,从来没喝过,锦瑟来了,我们就一起尝个鲜吧”!

一语道出她的心境,阿姨是最讲究的长辈,只负责貌美如花,料理家庭。而她已经很久没喝她最爱的玫瑰花茶了。

我告诉阿姨,我去见了玫瑰,阿姨有些变色,道:“你觉得玫瑰变老了吧”。

我看到那澄明的玻璃杯中起起落落的玫瑰花瓣,想起一句唱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也就直说了:“阿姨,究竟发生了什么?玫瑰神色不对,而且妞妞呢,怎么没有妞妞的踪影,我带了很多礼物给妞妞啊”!

阿姨突然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我大骇,忙抱住她,一定,一定是那个郑耀祖作祟,然后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回来了,我们一定能解决问题的”!

阿姨一边抽泣一边说:“妞妞,我的妞妞被她爸当成人质啦”!

人质!而且是被爸爸当成人质!天啦!世界上还有这等下作的事吗?!

在无尽的震惊中和愤怒中,我听见次卧的门“吱呀”一响,一个年轻男子玉树临风般地走出来,我听见他的声音:“妈妈,你怎么啦”?

而我却从震惊,愤怒一下子过渡到喜出望外。

4

我为什么会喜出望外呢?因为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夏乔木。他与林玫瑰有着一样的黑眼睛,一样的白皮肤,不过脸型棱角分明一些,眉毛更浓黑一些。

他就是玫瑰忧伤的来源,也是叔叔不甘离去的缘由。实际上玫瑰是龙凤胎,玫瑰是姐姐,随了父姓;乔木是弟弟,随了母姓。一家四口,漂亮的父母带着粉妆玉砌般的一对小儿女,走到哪里都是风景,直到玫瑰姐弟6岁那年。那年夏日的一个中午,吃过午饭后,叔叔和阿姨有事外出,姐弟俩睡午觉。可是玫瑰醒来后,再也找不到乔木的身影,乔木就这样消失了,多年寻找无果——也许他睡不着午觉,自己开了门,出去玩,却再不见踪影。这成为宁静路38号的隐痛,是他们所有忧伤的来源。

乔木回来了!我万分惊喜。我连起身,对乔木道:“乔木,你终于回来了”!

阿姨也起身对乔木道:“乔木,这是锦瑟姐姐”。

乔木看着我,我突然发现乔木的黑眼睛里有着警惕、防范还有一丝呆滞。他迅速躲到阿姨身后,道:“妈妈。她也是姐姐”?

阿姨的脸上是万千温柔,她像安抚一个婴儿似的安抚乔木:“乔木,她是玫瑰姐姐最好的朋友,她是锦瑟姐姐”。

乔木这才从她身后出来,道:“锦瑟姐姐好,我家有秋千,你喜欢玩秋千吗”?

乔木的黑眼睛此时一片纯良,我却又抑制不住地想流泪。乔木的神智似乎还停留在孩童阶段。

阿姨对乔木道:“乔木,我和锦瑟姐姐谈点事情,你先去看会书好吗”?

乔木点点头,去了书房。

阿姨长叹一声道:“幸好他还认得几个字”!

阿姨告诉我,三年前,有好心人在外省遇见了流浪的乔木,帮他找家,乔木只记得家在宁静路38号,有一个姐姐叫玫瑰,好心人在报纸上登了条启事。恰巧,叔叔以前的一个员工在那个城市出差,看到这条消息,就联系阿姨和玫瑰,一家人终于团聚,可以告慰叔叔在天之灵了。

阿姨又道:“可怜的乔木,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脑子有些坏掉了,想想就心疼啊,我可怜的孩子”!

说罢,泪又下来。

我安慰她:“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有病的话,慢慢治,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姨道:“锦瑟啊,你哪里知道。妞妞的事是因为乔木。玫瑰嫁的那个郑耀祖,他不是人”!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

5

金色阳光从窗棂洒进来,有藤蔓缠绕在窗子旁,像一道绿色的墙,本来是一个宁静怡人的下午,我却要听一个匪夷所思,丧心病狂的故事。

一切从我们大学毕业开始。

玫瑰和姜楠双双去了本市的最大的外贸公司,玫瑰做翻译,姜楠做业务,已经双双见过家长,就准备结婚了。

可是就在结婚前一个月,姜楠辞职了,未给玫瑰留下只字片语。玫瑰到处寻找未果,于是去了姜楠老家,姜楠只有母亲在,是一位慈祥的小学退休教师。玫瑰问她姜楠去哪里了,她一直摇头说不知道。玫瑰不死心,在姜楠家附近小旅馆住了几天,暗中观察,姜楠是否在家,依然不见踪影。玫瑰后来又去了两次,两次都看见姜楠妈妈健步如飞,挥汗如雨,但对玫瑰很冷淡。

阿姨说:“最后一次,我陪着玫瑰去的,无论怎样问,姜楠妈妈就是说不知道。我说哪怕是姜楠病了,我们两家一起治,孩子们真心相爱,别拆散了他们啊,而玫瑰给她跪下了!可是姜楠妈妈叫玫瑰不要坚持了,说也许是姜楠有了别的心思,跪她也没用,然后,就站起身,又去走路了”!

可怜的玫瑰!我听到这里,不禁恨起姜楠来,但同时,也觉得纳闷,姜楠,我们的班长,从来都是有担当的人啊。而且,玫瑰只告诉我她和姜楠分手了,我也问过为什么,但玫瑰没有告诉我,或许,玫瑰不能承受两个深爱的人无缘无故从她生命中消失,不愿撕开伤口。

阿姨又说:“那个时候玫瑰失魂落魄,姜楠早就信誓旦旦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和玫瑰一起将乔木找回来,这一下连他自己也人间蒸发了”。

阿姨讲到这里,又已经泪光闪闪了。

我问阿姨:“那玫瑰怎么又和这个郑耀祖结婚了呢”?

阿姨长叹一口气道:“郑耀祖也是玫瑰的同事,早就追过玫瑰,但玫瑰不愿意。姜楠离开后,玫瑰睹物思人,也辞职了。但是郑耀祖死缠乱打,总是来我家,我和你叔叔都不喜欢他,你叔叔说他眼神飘忽,而我觉得他只有中专学历。我们婉拒他来家里,但打消不了郑耀祖的决心。他总是给玫瑰寄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玫瑰也并不动心”。

其实,我知道玫瑰虽然没动心,但她的心一定软了下来,自古烈女怕缠夫,玫瑰又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阿姨说:“转机是从你叔叔住院开始的,你知道,我和玫瑰,都被你叔叔惯坏了,当你叔叔躺在病床上,我们都六神无主。无奈之下,玫瑰打电话请郑耀祖帮忙。郑耀祖忙里忙外,家里医院两头跑,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我们被感动了,对他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甚至对他产生了依赖。特别是,你叔叔在病危的时候嘱托玫瑰找到乔木,郑耀祖握着玫瑰的手,一再跟他保证一定会找到,你叔叔才闭了眼。我们彻底相信了他。我们真是太傻了”!

我对阿姨道:“阿姨,这不怪你们,在那种情况下,他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啊,换做是我,也会被打动”。

阿姨道:“所以老话讲知人知面不知心哦,玫瑰说她曾经亲眼看到他在大雨中,为一个没带伞的陌生老人撑伞,还说他心软,看《等着我》常常会痛哭流涕,所以特别相信他一定会将找乔木的事放在心上”。

怎么说呢,这几年我在英国,其实见到不少同胞的相互倾轧。我大概明白,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真正的善良,并非是他作为旁观者的恻隐之心,而是当他面对私欲的时候,是否依然存有良心。

6

阿姨道:“如果不是乔木回来,他还可以装下去。我们也会蒙在鼓里,被他的糖衣炮弹打中,信任他,依靠他,对他全心付出。可是,乔木回来,他并不热情,倒是冷淡了许多,那时候,妞妞出生了,他看到是个女儿,就特别不高兴,我和玫瑰都想,他是农村人,有点旧思想,等孩子会笑会喊爸爸了,就会好起来”。

阿姨突然问我:“锦瑟,你可知两年前,为何玫瑰要住你的房子”?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惑,因为很早以前,叔叔阿姨就给玫瑰买了一套房子。

阿姨见我不语道:你还记得玫瑰园的那套房吧,当时就给他们做了婚房,甚至,为了表达我们的诚心,我还让玫瑰在房产证上加上了他的名字。妞妞出生后,我因为有乔木要照顾,就给了妞妞五万块钱,让她请人带妞妞。结果郑耀祖将他妈妈接来,将那五万块钱给他妈,说是带孩子的钱。结果他妈来了,玫瑰的苦日子也来了,他妈整天骂玫瑰生了个赔钱货,骂玫瑰不上班,不做家务”。

听到这里,我已经瞠目结舌了。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阿姨道:郑耀祖有个哥哥,叫做郑光宗,他妈说小儿子发达了,大儿子也得沾点光,让他大哥大嫂进城来做个小生意,顺便让他侄子来城里上学,就住在玫瑰家。玫瑰当然不愿意,她家只有90平啊!为此,她生平第一次挨了打。而郑耀祖跟她说,如果玫瑰让他家人走,他就让她一辈子见不到妞妞。玫瑰害怕,同时,也不愿意让妞妞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于是就搬到你的房子里”。

这不是鸠占鹊巢吗?而且占得这么粗暴野蛮!“王八蛋,不得好死”,我心里狠狠骂着。

阿姨哽咽起来:“但郑耀祖还不满足,他要玫瑰将乔木赶走,说乔木会分财产,乔木治病要花很多很多钱。玫瑰怎么可能答应?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望穿了双眼盼回来了乔木,怎么舍得让他走,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可能答应啊”!

阿姨的哭声渐大,她急忙捂住嘴,怕惊吓到书房里的乔木。

我也哭了,我是气哭的。

但是郑耀祖并没有因为玫瑰的拒绝而罢手,他更加丧心病狂。因为玫瑰死活不从,郑家老太就趁着玫瑰有一次上卫生间的时候,将妞妞带到乡下,郑耀祖则声称若是不将乔木赶走,玫瑰就永远别想见到妞妞。反正,他说,女孩子的命不值钱!

所以,真如阿姨所说,妞妞被她的亲生父亲,当成了人质。

玫瑰发了疯似的到郑耀祖老家找,一家人穷凶极恶地将她撵出去,那天大雨如注,玫瑰被推倒在满是泥浆的地上。

我一想到美丽的、高贵的、温柔的玫瑰,因为被粗暴推搡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她面如死灰,心若刀绞地躺在泥地上,大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我就心痛的无法呼吸,我握紧了拳头。

阿姨讲述这些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的,表情是极其痛苦的。

我默默流泪,一字一顿道:“阿姨,放心,有我”!

我起身,准备离去,听见书房门响,玉树临风的乔木站在门旁,有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跟他姐姐一样漂亮。

他对我挥手道:“锦瑟姐姐再见”。

再见,无邪的乔木,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一定要人坏人付出代价。

6

我上了地铁,正在考虑怎么办,手机不断地响起来。我打开看,并非是微信,QQ,而是邮件。这个邮箱我已经经年不用,只有老朋友才知道。

我一打开,全是玫瑰发来的,是各种被家暴的照片,还有一些录音。有郑耀祖逼她赶走乔木的录音,也有说郑耀祖威胁她说让她一辈子见不到妞妞的录音,还有一段是玫瑰专门录给我的,说他们为了报恩,将父亲公司的经营权转让给了帮乔木找家的好心人们,他们只是持股。为此,郑耀祖打到她骨折,拍的片子,伤残鉴定都藏在宁静路38号书房的抽屉里。让我将所有证据收好,而她要将她发的东西都删掉。

看来玫瑰的微信、QQ都被郑耀祖控制了。

玫瑰是聪明的,她让我去宁静路38号,并且将照片、录音发我,就是让我报警。玫瑰一定想过报警,但她不敢。因为一旦有警察找上门,郑家必知是她所为,可能殃及妞妞、乔木和她母亲,其实阿姨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只是两位柔弱的母亲,一位曾备受摧残、需要人呵护的大孩子。郑家也是看他们弱吧,敢如此伤天害理。

我才不怕。

我立即联系了留在本市的大学同学,有一位他的哥哥正好就是著名的大律师。大律师看到我带的证据,义愤填膺,道:“这些人欺软怕硬,看到警察,一定秒怂”!

当警察来到郑家,果然如此!其实人人生来知道对错,如此公然违背公序良俗,他们内心不是不恐慌的,只是想着妇道人家,软弱可欺,他们可以侥幸得逞,然而,一看到全服武装的警察,便个个如丧家之犬。

可怜的妞妞,只有四岁,为了不让玫瑰找到她,竟然被关在地窖里,由郑耀祖的奶奶看管。妞妞满脸的惊惶,已经不会笑了。当她看到玫瑰,一直盯着,终于认出是妈妈,甜甜地笑了起来,牢牢抓住了妈妈的手。

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郑耀祖家暴、他及其家人非法拘禁的罪名成立,恶人进了监狱,与玫瑰也自然离婚。

7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

有一天我和玫瑰从心理中心回宁静路38号——阿姨,玫瑰,乔木和妞妞都接受了心理干预,从噩梦中醒来,想完全摆脱恐惧并不十分容易,但是我们看到进步了,他们的笑容越来越多,肌肤也变得润泽,生活渐渐明亮起来。

当我们走到门口,看见一个男人正在门口踟蹰。我定睛一看,是消失很久了的姜楠。他明显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有一些萧瑟之气,在这萧瑟中,又仿佛有无限的希冀。

我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两脚——如果不是当年他不辞而别,玫瑰怎么会遭受这么多痛苦、委屈。

我吼道:“你还有脸来”!

玫瑰一见是姜楠,本来已有红晕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身体也开始发抖。

姜楠并未理会我,而是深深看着玫瑰,那黑黑的眸子里有心疼、有内疚、有满满的深情:

道:“我对不起你!我当年离开你,是因为我的肝部出了问题,需要做肝移植,我并不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我怕害了你,所以不告而别”。

这句话让我和玫瑰呆住了,我们屏住呼吸,听着他继续说。

姜楠道:“我的母亲帮我隐瞒,因为你若知道我有病,一定不会放弃我。可你那么好,我们不想害你”!

原来是这样!

玫瑰没有言语,但是她的眼睛,开始有了雾气。然后她问:“怪不得我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伯母一直在急走。难道你用的是她的肝”。

姜楠道:“是的,我母亲有脂肪肝,她那样不分昼夜地走,只是想给我一个健康的肝”。

一切都清楚了。

姜楠道:“非常庆幸的是,我和母亲都度过了危险期。康复之后,我来找过你,但你已经结婚了,我想余生就不打扰你了吧。直到前天,我在同学群里知道了你受了那么多苦。都怪我啊”!

原来姜楠虽不曾跟任何一个同学联系,却一直潜水关心着大家的消息。

玫瑰渐渐平静,她对姜楠微笑,道:“我不怪你,我感谢你和你母亲,你们太善良了”!

姜楠问:“我还有机会吗”?

玫瑰道:“那意味着你要和我一起照顾我妈,乔木和妞妞,负担很重,你愿意吗?

姜楠只是握住她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相互微笑,却又抱头痛哭。他们的人,生在这几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仿佛已经将几辈子的悲欢离合都过完了。

我也哭了,但这一次是欢喜的,感动的,为大善、大爱流的泪。

三个月后,姜楠和玫瑰的婚礼隆重举行,玫瑰又成了那个明丽高贵的玫瑰公主。

这场婚礼最特别的是我们全班同学都来了,为美丽的新娘诵读了ARedRedRose.

最美的那句话是:

And I will love you still,my dear

Till all these as gang dry

Till all these as gang dry,mydear

And the rock smelt with the sun

我爱你直至海枯石烂。这是爱的誓言,响彻云霄。

哦,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玫瑰和乔木求遍名医,乔木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而宁静路38号,又成了爱的中心,玫瑰和姜楠都找了工作,一家三口搬了回去,而我常常去那里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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