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多个场合表达过对《纸牌屋》中Claire的喜爱。

剧里剧外的人都说她“独立、优雅、聪慧、得体”。

但我想说：剧中N多女性不都符合这一标准？Jackie Sharp，Heather Dunbar，Leann Harvey（第四季中加强版的Zoe）……就连网红Papi酱也能沾上独立、聪慧这两条好吧？

Claire真正打动我的地方，是她那份“与野心不相称的女性柔情”。

剧中多次出现她“向医生咨询能不能有孩子，而后却又放弃与医生的预约”，“利用了把自己当闺蜜的总统妻子，然后在楼梯上强忍住哭泣”、“看到另一位总统候选人的一双儿女，眼底渗透出爱意却又很快克制住不让它流露”的情节，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极度渴望追求成就，但偶尔也会把自己感性的小怪兽偷偷放出来纵情一下的矛盾形象。

这特么才是人性啊！非得把每个人都变成Frank那样决绝才安心吗？！

然而第四季里，两人看似和谐的关系却出现了不可挽回的裂痕。预告片里，Frank每一句旁白都充满了强忍愤怒的张力：

Frank: You have no idea what it means to have nothing. You don’t value what we have achieved. I have had to fight for everything my entire life.

Claire: I saw a future. Our future.

Frank: We had a future until you started destroying it.

这段话有一明一暗两重意思。表面上是Claire毁了Frank苦心争取到的未来，从党鞭到副总统再到总统。但实际上，是Frank毁了Claire，他毁了她小心维系的、两人感情上残存的联系。

前两季播出时，众多婚姻/家庭/两性专家都把Frank和Claire的关系誉为婚姻的典范。但第三四季播出后，他们再也不吭声了，为什么？

Utopia变成了Dystopia。两人原本互相包容扶持的关系，在Claire不断为Frank妥协牺牲的过程中，渐渐滑向了破裂的边缘。最突出的一点，是在第四季Frank生命垂危时，他在梦中被亲手干掉的Zoe和Peter步步相逼，而镜头一转，椭圆办公室里Claire坐在那儿，Frank这才从梦中醒来，意识到忽视Claire是个天大的错误。

但这时他的理解已不是“Claire is my savior”，而是“This woman could be more dangerous”。所以而后的“重归于好”并不是一段更牢固关系的开始，而是结束。它标志着能把两人拧成一股绳的，不再是任何形式的爱与信任，而是恐惧——我需要她，因为站在对立面的她异常危险。

所以当有人用Frank夫妇的例子启示别人“最好找一个能懂你痛苦甚于快乐，能给你能量多于欢愉”的时候，我感到非常不解。

Frank和Claire的分裂，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们除了对彼此追求的理解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吗？

回想一下前四季，两人除了在床边抽烟和结伴跑步，几乎没有任何称得上分享欢愉的时刻。

当然你或许会argue说，他们和常人不一样，比起欢愉，他们更在乎不能向上爬的噬心之苦。好吧，我并不否认这种渴求确实存在，但我很想问一句：

“Frank爬上顶端了，然后要做些什么呢？”

他有自己的政治主张吗？有一心想实现的变革吗？好像都没有。自上任总统的第一天起，他所做的（至少在剧里）就只是躲明枪和防暗箭。他本能地想在总统的椅子上多坐一会儿，却不知道坐在这把椅子上要干什么。他其实是人生攀爬竞赛里最大的牺牲品，向前不是因为想要什么，而是因为过河之卒没有退路可言。

《纸牌屋》原著开端其实就给过一段“飞蛾扑火”的隐喻——

“同时被灯光吸引的还有一只飞蛾。这只飞蛾已经在附近教堂一座塔楼的缝隙里静静等待了好久，只等夜幕降临就伺机而动……离灯光越来越近了，它的心不安分地翻腾起来，贪婪、热情、野心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那紧紧吸引着它的灯光，这灯光的力量超越了它一切的梦想，让它无法抗拒，让它别无选择。飞蛾的身躯扑到灯罩上，明亮的闪光一晃而过，它用双翼紧紧拥抱那炽热的玻璃，在千分之一秒内，就汽化蒸腾了……黑夜吞噬了它的第一个牺牲品。”

飞蛾受本能驱动向有光的地方前进。但这灯光却并非太阳，不是它应该靠近的地方。人也一样，拼命向前赢下最艰难的竞争，拿到冠军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参加比赛。

扯远了，收回来。之所以不认同“能分享痛苦是比分享快乐更深刻的关系”，是因为快乐至少跟痛苦一样重要，甚至在我看来比痛苦更重要。

两个人在一起，最好能有些相同的癖好和彼此不介意的瑕疵。能玩到一起，享受些共同的乐子，比年过四十名片终于印上不相上下的ED/VP重要得多。古人张岱对此说的最好：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陶庵梦忆》

如果两人结合更多是看中对彼此向上攀爬是否有帮助，就会出现第四季结尾，Frank夫妇在丑闻爆发、总统之位岌岌可危后，决定用战争和恐惧来转移公众对丑闻注意力的荒唐之举。

所以纵观全剧，Remy Danton和Jackie Sharp其实是我更看好的一对couple。他们够独立也够出色，但却没有被所谓的“向上爬”诱惑住。他们愿意为了感情放弃权力、放弃牺牲对方才能保全自己的种种抉择，却也因此收获了更长情的陪伴和联系。

感谢读完。

『所谓独立思考，就是有能力从别人的话里挑出对自己最有启发、最有实践价值的部分。道理因人而异，成功不能复制，忘记这两点而盲目全信，或是因为这两点就全然不信，都是非常可惜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