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好的爱情，也抵不过生活现实的洪流。
一
芳草青青，杨柳依依，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现时的北京，天依然是灰蒙蒙的，空气里还是布满灰尘的感觉，可是这一切在此刻的麦穗眼里，竟都向打了柔光的照片一样，充满朦朦胧胧的美感。
公交站台旁站满了焦急等车的人，大家都伸着脖子张望，好像这样车就能来的快些。麦穗也着急，不过她一想起大凯就不急了，心中充满了对即将见面的期待。
那种甜蜜的感觉就像特别热的天气里，口渴的人嘴里含了一块儿冰糖，凉丝丝黏腻腻的。
麦穗和大凯是刚上大学就认识了，但是正式谈恋爱却是大三下学期的事情了。麦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大凯的情景。
那是大学新生报道的第一天，麦穗一个人拎着巨大的行李箱走进学校的南门小树林，这是入学通知里指定的报道地点。
大约是其他同学都有家长跟随在侧，学长这个物种是插不上手的。只有麦穗一人东张西望，吃力地提着大箱子走走停停。
这时大号暖男学长大凯出现了，他径直走向麦穗，提起行李箱，微笑着说：同学，是新生报道吗？我是经管学院大二的学长，我来帮你吧。
很多细节不记得了，但那个微笑麦穗记得清清楚楚，温暖如冬日阳光，和煦如春日微风。
大凯带着麦穗办完入学手续，然后帮她把行李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就和她告别去接别的同学了，因为女生宿舍不让男生进。
再次见到大凯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新生校内军训，大凯担任麦穗他们班的教官。看着大凯一本正经地做着每个动作的时候，麦穗觉得大学生活的初始充满了美好。
二
公交车来了，人群一阵骚动，把麦穗从回忆中拉回来。
她随着人流上了车，一个小时后，她将登上开往南京的特快列车，之后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见到已经两个月没见面的自己心心念念的亲爱的大凯了。
公交车上挤挤挨挨，麦穗很努力地让自己站稳，她在嘈杂的人群里闭目养神。
毕业一年多了，她在一家国企上班，收入不算高，但好在工作轻松稳定，吃有食堂住有宿舍，但她一直都很节省，出门只坐公交车。
大凯就不一样了，他早麦穗一年毕业，本来在CBD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但是他父母觉得这样的工作不稳定，愣是找了关系把他安置到了南京的某银行的一个支行里。
天天在父母眼皮底下，工作体面轻松，大凯却不开心。为什么？因为父母虽然没有明说让他和麦穗分手，但是却总托人给他介绍姑娘。
麦穗知道这事儿。她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和大凯门不当户不对，未来两人能否走到一起她也不知道，所以她决定追随自己的内心，当下这一刻自己还是爱大凯的，那就在一起。
每当忧思难解的时候，麦穗就会想想大凯那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这笑容能化解一切烦恼，这笑容也能让她忘记现实的疲惫。
三
瓜子、火腿肠、矿泉水有需要的吗？
乘务员推着小车在狭窄的过道穿梭着。麦穗尽量把腿缩到座位里面，以躲避旁边站立的乘客和穿梭的小车的轱辘。
现在到哪儿了？还有4个小时就能见到大凯了。麦穗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仿佛这样时间就能过的更快一样。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麦穗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她妈的大嗓门：
麦穗啊，你在哪儿呢？我跟你说啊，咱村里现在可时兴养猪苗，连村东头二蛋家那么穷光蛋，都买了俩猪娃子养着呢。你手头有余钱吗？给我两千，咱们也买上三个养着。
麦穗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她。她对着电话说：
妈，不是刚给了你们两千吗？怎么又要钱，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我手头除了饭费，也没有余钱啊！
电话那头依然是兴冲冲的大嗓门：我不管，反正你赚钱比俺们容易些。我就是要买三个猪仔儿，你帮俺想想辙啊！没事儿我先挂了啊！
麦穗还没来得及问问弟弟考试怎么样，“嘟”地一声电话挂掉了。
唉，自己亲妈，打电话从来不问自己过的好不好，每次都是直接要钱，要完钱就直接挂掉。
一想到自己家里这一堆的糟心事儿，麦穗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她有让自己开心的大法，大凯和煦的笑容闪现在脑海里，帮她赶跑了这瞬间的不快。
四
异地的这一年，大凯没少接济麦穗，麦穗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家里就像是个无底洞，自己省吃俭用还是填不满，再把大凯拖累进去，真是于心不忍。
不过大凯倒是不在乎，总说，那是你家人，能帮就多帮一把。
妈妈听说麦穗找了个城里的男朋友，而且还是在银行上班，谝的不得了。逢人便说：
我那个亲家呦，可了不得，能把我们女婿弄到银行上班，将来我闺女成了他们家儿媳妇，他们能不管？
大凯也想着慢慢说服父母，将来也把麦穗安排到这家银行上班，但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父母还不认可麦穗，这事儿得一点一点来。
他不知道的是，父母也在想，让他放弃麦穗的事儿也没那么容易，要一点一点来，毕竟儿子还太年轻，也不必急着成家，先谈着也没啥坏处，过两年等他们感情冷下来了，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南京站到了。麦穗走出站台，天灰蒙蒙的，在下雨。麦穗这次没有告诉大凯自己会赶着小长假过来，说自己要加班，就是想给大凯一个惊喜。为了省钱，她还是走出站台，径直来到公交车站。
等的时间不长，车就来了。再过半小时，自己就可以拥抱亲爱的大凯了！这样想着的时候，麦穗心里泛起一阵涟漪，脸颊微微发热，属于小情侣的私密时刻能够覆盖遍布两个月的密集思念。
五
公交车在一条幽静的两边长满高大法国梧桐的街道停下来。一个红色老楼的幽静小区里，绿树成荫。南京显然要比北京热很多，快步走着，麦穗觉得自己背部隐隐有汗意。
老楼幽暗的陌生又略显熟悉的楼梯上，麦穗把外套脱下来托在胳臂上，想到大凯看到她时那惊讶的目光和瞬间的惊喜，她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这栋楼是大凯所在支行的家属楼，大凯父母家离他上班的地方很远，为了上班方便，他在这里租了个60来平的小两居。
室内装修不新也不旧，麦穗前几次来，每次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布置一下，倒也显得温馨。
大凯多数时候都住在这里，只是偶尔才回父母家，他父母对他生活比较放手，不怎么干预他，所以也很少过来。
熟悉的暗红色防盗门就在眼前，上面可爱的小兔子春联还是春节前麦穗和大凯一起贴的呢，贴完她就赶火车回了自己家。
现在春联的颜色有些发暗，上面落了很多灰尘。
麦穗伸手到包里取房门的钥匙。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圈、两圈。不知为什么，麦穗总觉得今天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门缓缓地开了，好像是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室内一片昏暗。
小小门厅两侧的房间门都虚掩着，气氛显得有点诡异。麦穗轻轻走到主卧门前，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外透进的光仿佛把房间的墨黑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麦穗隐约觉得床上好像睡了两个人。
她迈进房间，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床上一边睡着的是大凯，另一侧是一个穿着大凯所在银行工服的年轻女孩子，看不清脸。
好像听到有人进来了，女孩子翻个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见是麦穗，她吃惊地下床站在地上，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定定地看着麦穗。
大凯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安子，你回去吧。猛一睁眼看见麦穗站在房间里，也一惊坐起来，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六
麦穗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工服女孩儿呆呆地看着麦穗，麦穗痴痴地看着大凯。大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准备下地，却一个趔趄几乎站不稳。
麦穗看到他下身穿着自己亲手买的格子大短裤，一下子醒悟过来，双手掩面，跑出门外。
大凯在后面喊着：麦穗，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麦穗打开房门，蹬蹬蹬跑下楼梯，她是完全在情绪下支配做出来的本能动作。到了小区她才想到自己除了车站竟然无处可去。
就这样离开吗？不甘心。她放缓脚步，等着大凯追上来。这时她才想起，大凯红彤彤的脸色和他下床时站立不稳的样子。
“姐，姐，你等等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工服女孩气喘吁吁追上来。
麦穗停下脚步，看着她，这是个精致的女孩子，面庞娇小，眉目清秀，长发绾在脑后平添了几分温婉。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大凯的家里？”麦穗尽力控制自己不让牙齿打颤发出声音，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在质问。
她是一个性格特别温和甚至有点懦弱的女孩子。从小家里妈妈强势，爸爸懒散，弟弟受宠，她不是一个关键存在。
“姐，你听我说，我是大凯的同事，他身体不舒服，你又不在身边，所以我就过来帮忙照顾他。我叫安子。”安子说着想上来挽麦穗的胳臂，麦穗退后一步避开了她。
这时，大凯追上来，他看着有点虚弱，小喘了一会儿对安子说：你先回去吧，谢谢你啊！
安子瞥过一个略显幽怨的眼神，沉吟了一下说：好，那我走啦。然后对着麦穗挥挥手说：麦穗姐，我早就听说你是一个文艺女青年呢，回头给我推荐点好书啊！
看着安子越走越远，大凯上来要抓麦穗的胳膊，麦穗想躲开，大凯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麦穗抗拒不得，整个人被环绕在他温暖的怀里，想质问竟然张不开嘴。
还是要摆出一种气势来，麦穗推开大凯，挺了挺身体，说：那个女孩子是谁？她怎么会睡在你的床上？异地恋这一年多，我总觉要出什么事情，果然。我真的觉得好辛苦，或许我们该分开了！
她的这个“辛苦”，除了无端跑出来的安子，自然也包含了大凯父母对她的态度。以往每次聊到这里，两个人都会心有灵犀地避开。今天，麦穗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七
大凯最欣赏麦穗的一点就是她的温和冷静，不管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得体和尊严，别的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安子是我同事，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累了大半天了，咱们回家里说吧。我给你解释。”
“不，你解释不清楚，我就不会再踏进你的房门了。”麦穗执拗地说。
“好，好。我解释，还不行吗？安子是我们支行的，她爸和我妈的朋友认识，闲聊天才知道我们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两家人就要约着一起吃饭。我也不能不去啊，我比她早来俩月，她妈说让我多照顾她，我就随口答应着。啊，啊！阿嚏！”
大凯脸上还是泛着颇具喜感的潮红，一个大喷嚏喷了麦穗一身。
麦穗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啦？大凯撒娇道：你总算想起关心我来了，我现在还头重脚轻的呢。
麦穗愤愤回击道：不是有人关心你吗？还用得到我！大凯知道她这个样子就是心软了，上去拉她的手，说：
我和安子真没事，就是昨天我们一群同事一起喝酒，我喝多了，她也喝了挺多，但没醉，就送我回来。我吐了，又有点感冒，折腾到半夜，她一直在照顾我，后来我就睡着了，她估计是累了，也睡过去了。
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以一个女孩子的敏感，麦穗总觉得大凯固然没心没肺，但安子未必如此。
哪个女孩子会去照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呢！想到这里，她心情沉重，觉得自己爱情保卫战的路上又多了一个妖怪。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们先回去，但是这事不代表就完了啊！”麦穗蹬蹬蹬走去前面，大凯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走到房间门口，大凯开了房门，房间窗帘打开了，不见了之前的幽暗暧昧，麦穗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的粉红色棉拖鞋摆在鞋架上，正准备巡游视察一番，大凯关上门，返身抱住她开始亲吻：想死我了！麦穗作势要推开他：不要把感冒传染给我！
“你一来，我就好了！”大凯推着麦穗往卧室走。
久别重逢的情侣之间好像再大的隔阂也敌不过滚一次床单，如果不够，那就滚两次。
大凯对滚床单的热情让麦穗多少放心了些，毕竟，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安子有点什么的话，可能现在对自己就不会有太大的热情。
八
等两人都稍稍平静下来之后，麦穗理了理思绪，对大凯说：
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考虑咱俩的事儿，我家的情况在那摆着呢，你爸妈不同意我也理解，南京和北京又离这么远。我想好了，咱俩不能在一起，我到时候就在我们单位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
大凯一听，知道麦穗文艺女青年悲春思秋的毛病又犯了，因为安子的事情多少有点心虚，赶紧信誓旦旦地对她说：
别瞎想，咱俩这辈子肯定都要在一起的。明天咱们就去我家，我要和他们表明态度。
麦穗返身紧紧抱住大凯把头埋在他怀里，轻轻抽噎起来。大凯抚着她的头发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从第一次见到麦穗起，他们认识6年多了吧？
在学校南门小树林，密集的人流中，那个瘦俏清秀的女孩子一个人拎着大大的行李箱东张西望，大凯一眼望过去就像电影里面打了柔光做了旧的特写镜头，麦穗是整个画面的焦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特别亲切。
后来俩人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但是偶尔见到，麦穗都是勤奋又自律的样子，不是赶往图书馆就是在去做家教的路上。
女孩子们一上了大学，各个都爱打扮起来。麦穗不怎么打扮，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她身上就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大凯。
大凯一直关注着麦穗，知道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大三上学期一开学，大凯鼓起勇气，约麦穗一起去开封旅游。他知道麦穗喜欢唐宋文化，用自己省了两个学期的零花钱支付旅游费用以表诚心。
生怕被麦穗拒绝，他用恳求的眼神儿盯着麦穗，没想到麦穗仔细审视了他一分钟，然后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一分钟对他来说仿佛抵过了一个世纪的沧桑，也在记忆里显得愈发珍贵。
在开封古城步行街上，他忐忑不安地悄悄地去牵麦穗的手，她像没发现一样；晚上挂满红色灯笼的路边，俩人第一次接吻，他记得麦穗的口水是甜的；第一次滚床单，他紧张尴尬还闹出了笑话……
这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没多久。然而，异地一年多来，各种煎熬也是真的，他的生活里又多了很多别的人，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不能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
人在一起时，感情热烈踏实，人不在一起时，又像是生活里发生了某种不真实，这样的状态持续太久肯定会带来损耗。不行，今年一定要解决异地的问题！
滚床单太耗精力，俩人在各自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室内满是轻微的鼾声。
九
大凯翻了个身，感觉浑身酸软，还想再睡一会儿，迷迷糊糊睁眼发现麦穗不见了。他抬头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轻轻喊了一声，也没有人应答。
外面天色已是黄昏。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果然发现写字桌上放了一张字条，麦穗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凯，对不起，我失约了。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想让你在特别仓促的情况下去做任何决定。
我知道你和安子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你们之间也不会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么简单。我先回北京，我们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未来该走的路。
大凯头嗡地一声，安子！自己和安子确实没有什么逾越之举，但是自己对安子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平时虽然也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见面打个招呼，没事儿聊聊天，但是自己好像不讨厌她，不，不仅是不讨厌，好像还有一点点喜欢。如果没有麦穗在前的话……
大凯颓然地坐下来。
麦穗穿行在车站拥挤的人流中，这让她不用一个人面对自己汹涌的情绪。
上车了，坐在座位上终于安静下来，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她要好好积攒一下心力，才能去想这段感情的去留。
过往六年间她和大凯一起的各种片段不时涌上心间。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会闪现安子的脸，那张小巧娇美的脸，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自己。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大凯父母，也会选择安子的吧？何况大凯明显不讨厌她。
麦穗不想再陷在这样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她想翻行李箱拿本书看。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声音仿佛一声紧似一声，来电显示：老妈。
麦穗颓然按下按键：穗子呀，你咋还没把钱给我打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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