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忙的脚不沾地,明明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东想西想,明明……

  “喂,明明是谁?”

  “明明当然是周明了。”

  “明明……”——我突然卡住,左右哪里有人?

  是她的声音从思念深处而来?在每一个逗我“明明是谁”的回忆场景里,我们总是重复着上面两句话,然后哈哈大笑。半山的风穿堂入室,翻开了桌上文件,稀里哗啦。死水微澜的时间起了涟漪,是,想她了。

  朝阳升起,我见山水,也,见你。

  每每披着夜色回到卧室,总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然而几番冥思苦想不得启发之下,也只好欠欠作罢,埋进我的黄粱美梦里。

  是躺在APP角落里没有写完的半段日记,是书架中藏在缝隙里那半篇杂草丛生的时光记叙。总是情绪饱满在崭新的扉页里开了头,然后断断续续,结不了尾。

  人的喜好并不完全相通,于我而言,日记能让自己从那具奔波于生活之中行色匆匆的躯壳里走出来。当白色的文字在漆黑的屏幕上蜿蜒,它们将我的思念、情绪、价值和自省具象,总能让人分外安静,是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可以渺小温馨,可以浩大繁盛,还可以心如止水。

  那欠在心里的事情,是好久没有提起的笔,是好久那欠在心里的事情,是好久没有提起的笔,是好久没有沉下心的自己。

                                    01  见人

          第一个想见的人,朝夕相处。

  她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让我看见了云华峰顶升起的月光如流水,让我看见大河奔流的波涛如惊龙。她将夕阳放在彼此的手上,拉着年幼的我回到家乡。曾经以为一九八七年那些风雪夜里地炉升起的烟火只是梦里虚妄,然而就像日记本里还未干涸的墨迹一般,经年之前,如昨天。

  母亲用漆黑的火钳杵了杵地炉里的疙瘩柴火,烧的紫红的碳便落在了炉灰里,还未熟透的洋芋响起噼啪的爆裂声,诱人的香气迫不及待地到处蔓延。

  三姐弟安安静静坐在炉火前,喉咙因为洋芋烧灼的味道偶尔滚动,听母亲抱怨着父亲,是抛家弃子的陈世美,是杀妻求荣的刘安。渐渐的,父亲不负责任的形象深入心底,直至现在。然而经年事也,弥留之际的母亲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原谅了这个爱恨纠缠一生的男人。父亲在视频里泪流满面,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终是以爱之名对过去做了了断。

  时间混沌,人间瑟瑟。母亲病重的那些日子于我而言或许很长,也或许只是一瞬,像我还来不及细细回忆的过去。巨大的悲伤终究被时间酿成了遗憾、沉默和叹息。

  我见故里,如见你;

  我见黑瓦,如见你;

  我见木屋,也在,见你……

  第二个想见的人,她老爱问我:“明明是谁?”

  噢,是周明,前面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算了,不提他了,医院工作者,还是内科主任,谁会没事儿念起?

  明明一定会耳朵发烫,实在是,明知故问。

  她还爱问我:“我们会就这样幸福安静地老去吗?”

  每每此刻,我一定会伸出右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当然了,和你老去是最温柔的事情。”

  时间并没有什么可以给我们希冀的暗示,日子也在平淡中慢慢过去,像一列安静的火车,奔驰在春夏秋冬,沐浴着人间四季的风霜雨雪。爱情,从最初的炽烈酿成了醇厚,我在努力成为她身前厚重沉稳的山,她在努力成为我身后归航的灯塔和安静的港湾。

  相隔很远,我们关心着对方的睡眠,问候早安;我们关心着对方是否好好吃饭,问候午安;我们关心着对方的日月星辰,于是晚安。

  我见山水,如见你;

  我见星河,如见你;

  我见风月,也在,见你……

  第三个想见的,是一群人。

  掰着手指头,大概能算出来有六七桌人。

  这七桌人,简单归纳了一下共同特点,他们都曾意味深长地说:“带个娃儿蛮,你们还这么年轻。”

  每每此刻,我便装作无可奈何,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形,然后一把鼻涕,噢不,是一脸沉重地倾述起不带孩子的十大理由,最后在哥哥姐姐和长辈们的呵斥声中结束:“不说了,自己喝一口,简直油盐不进呢。”

  能说这个事情的,都是最亲的那群人。他们甚至不怕语重心长到我的耳朵会起死茧,然后故作不耐烦,然后,借故喝口酒,然后,然后,好意心领。

  “你们说他干啥,都成老油条了。”有人看破世事的高深模样,夹口菜,抿口酒,一副欲言又止的评书先生模样。

  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我举起杯子清了清嗓子:“带,带,一定带,今晚就回去加油使劲,嘿咻,一二三。”话才堪堪落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颇有江湖好汉的做派。一抹嘴,准备结个尾:“谢谢大家的好意,咱青山不改绿水长……”不好意思,串场了。

  很怀念这样的场景,热烈而温暖,亲情终究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浓烈。光阴的故事,当然要给喜欢的人听。

  我见烈酒,如见你们;

  我见风雪,如见你们;

  我见四海,也在,见你们!

  没有沉下心的自己。

                                        02  见过往

  我在路上遇到了很多人。

  太原。

  班长说:波儿,这两天咋啦?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儿了?没关系,你都给我说,刚刚下连,训练任务重,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那时候我刚满十八岁,光荣的机动武警。

  昆明。

  一脸猥琐的传销头子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对着百十号人炫耀道:看到那个经常在小区里面走来走去穿着背带裤的胖子没有,他刚升上经理,每个月领钱都是拿称称呐,一次五斤三两,你想,得多少钱?对,马上交3900块买我们的产品,再将它推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再……三个月几十万不是梦!

  “嘶……”下面响起一片倒吸凉气恐怖如斯的声音。

  那时候刚好二十岁,退伍出来的第一站就被战友骗进了传销窝子。

  泉州。

  湖南帮的老大虽然瘦如排骨,但架不住腰上别着鼓鼓的东西让人不敢造次:要不你去和我手下的小弟过过手?他听说你是机动部队出来的,手就痒。对了,大家都轻点,别伤了和气。

  “啪”,还没走出包间大门,两个啤酒瓶同时砸在我的后脑勺上。和气的确没伤,毕竟没有伤和气的时间就人事不省。

  那时候自己二十六岁,社会小白,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攀枝花。

  几个瘦小彝族从大巴车尾围了过来,当前一人径直走到跟前说道:“喂,你们咋走的路,不看着点,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啊么么,把我兄弟耳朵都撞出血了,说吧,咋办?”

  说个毛线,凉拌。

  “啊么么,以后莫让老子碰到你,弄死你。”一阵拳头到肉的声音沉闷响起,连滚带爬,带着仓惶而去。

  “哥,谢谢帮忙,多少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前来助拳的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兄弟拿二十我们买瓶酒就可以了。”

  当时自己是震惊地,离开的时候心里还美滋滋想到:“还是好人多啊。”

  那时候快要三十岁了,依旧是社会小白。

  如今已至不惑,大多道理基本明了,社会套路在眼中也慢慢变得可笑。然而我坐在风里还是想起了很多人,他们住在那些开始沾满灰尘的日记扉页里慢慢发黄,慢慢旧去。当年时光的每一帧热烈,都成了日记里最后的道别。

  离别,有时候并不是为了重逢。

  相遇,也不一定就会有结局。

  孤独是人生常态,聚散离合,又何尝不是呢?

                                    03  见自己

   三十岁的时候写东西,都是意气风发爱恨情仇。

  四十岁的时候,写的都是回忆和平静。

  大抵这十年,明白了了解这个世界越多,自己越渺小,读书读的越多,越知道自己的浅薄。平心静气接受努力后的求而不得,是洒脱,也是不放弃的执着。

  我喜欢深冬院子里的一杯茶,喜欢藤篱满墙的攀爬;

  我喜欢落日余晖下的漫天风采,还喜欢夜阑人静独坐黑暗的自在;

  我喜欢荒凉,也喜欢绿意盎然;

  我喜欢相逢,也接受离开。

  人海如潮起潮落,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都是不同的自己。常常在人来人往的茶马广场一坐半个下午,像荒废时光的懒汉,像面色平静的老人。看人是有趣的,每个在跟前走过的人,身上总有让自己熟悉的影子。人们的每一面,是这个世界的不同面。

  我见他们,如见自己。

  奔波忙碌的旅途中,常常将转瞬即逝的风景装进手机,配上当时的心境,每一次的特别都被记录在了日记里。喜欢在得闲的时候翻来翻去,成了生活里不多的乐趣。

  除了工作,除了家人,我几乎不主动联系任何人。和所有人的交集大概就是缘起时一起谈笑风生,缘落时就成了电话簿中一串没有想象力的阿拉伯数字。我也不再深夜酒醉的时候给朋友打电话瞎侃,宁愿一个人在夜色里沉默,直到熬不动的时候自然睡去。人生慢慢变得简单而纯粹起来,生活和社交变得泾渭分明。工作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不想其他,闲暇的时候又放下一切,安安静静做回自己。

  得见自己,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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