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姐姐,大概长我七八岁,七零后生人。
一天中午,我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这个姐姐拦住我说,妹妹,你骑自行车能带我一段路吗?我要去xx地,刚好你上学经过。我欣然同意。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放学回家,看到家里那些大娘婶子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姐姐跟着邻村一个男人跑了。这种事儿,自然成为村妇们的谈资,而我也逐渐意识到,原来她那天让我骑自行车捎带她,正是要去跟情人汇合私奔的。其实,那时这姐姐跟那男的都是单身青年,他们完全可以自由恋爱。可之前大家都没听说姐姐跟这男的有来往。
那是九十年代末,在那个闭塞的小镇上,如果没有把婚事定下的男女一起出走,大家都会说女的跟那男的跑了。不管这俩人是否单身,都会被定义为私奔,这会成为街头巷尾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后来听说,这姐姐跟那青年私奔的那几年,基本没跟家里联系,过年也不回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家里人觉得很没面子,有人问就说姐姐去别的地方打工了,基本都是闭口不谈她的。
村子不大,但是事儿多。这样一件事儿经过一段时间,自然被别的事儿代替掉,大家也就不再谈起。
我记忆中,那个姐姐是与别人不同的。长得瘦瘦高高,很白净,不像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听说当时很多去她家提亲的媒婆,都被她一口回绝。她不跟村里同龄的女孩玩儿,也不爱说话,别的女孩成群结队上下工或者去市里买衣服,从来不见她的踪影,她基本都是独来独往。同村的同学这样评价她。“她呀,本来就跟正常人不一样。跟我们聊不到一起去。人家喜欢读书看报,满口之乎者也。其实不也跟我们一样,就一个初中毕业,还整天自命不凡。”
那姐姐跟那青年在外漂泊几年,最终还是一起回到了家乡。几年后再次见到她,还跟以前一样,瘦高白净。至于他们在外几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无从知道,也没怎么听说过。他们回来后,像其他青年一样,定亲,结婚。但是都没怎么大操办,姐姐悄无声息嫁给那青年。
后来,偶尔耳闻说其实那青年没样貌没本事,还不知道好好做工过日子,实在是个不咋滴的男人。那姐姐仍旧还是不爱言语,不爱与人交往,甚至都不怎么见她回娘家,尽管两家住得其实并不远,她还是悄无声息过着日子。
结婚没两年吧,那男人却出了一次大事故,经历了一场很大的手术。从那以后,身体就垮了,基本丧失了劳动力。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又开始聚一起说起他们俩的事儿。都在替那姐姐惋惜,说这姑娘咋就这个命,年纪轻轻照顾着重病人,支撑着一个家。
以后的几年,对于这姐姐偶有耳闻,有了两个孩子。听说过她打各种各样的工,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也自己做小生意。能想象得到,日子过得多么艰辛不容易。某一年回老家,我在家门口见到她回娘家,匆匆忙忙的样子。一婶子叫她问道:“惠啊,你现在摊煎饼(我们当地的主食,饮食中跟馒头地位差不多,甚至高于馒头。)卖煎饼了吗?我听你娘说起来。”
那姐姐还是瘦高白净,真是天生丽质,那时也没看出来多少人世岁月的痕迹。她很熟练而自然地应着:“是啊,婶儿,我都干了挺长时间了,玉米面儿,小米面儿都有,我还打算试试其他粮食的呢,人家有的都摊红枣/蔬菜煎饼了!婶子你以后吃煎饼拿我的,咱自己做的,放心!” 跟婶子说着,姐姐还客气地问道了我一句:“妹妹,你啥时候回来的啊,都好几年不见你了!”
记得当时我挺惊讶,这姐姐变了呢。变得容易跟人接触,变得健谈,变得容易沟通了。甚至,她当时那副模样,真的挺像一个卖煎饼的“商人”在跟别人推销她的煎饼。
这些年来,想起她时,我脑海里记起的总是那天她打算出走,让我骑车捎带她一段路时,穿着一件红色的长棉服,梳着纹丝不乱的马尾辫,两手空空连个包都没带。还有就是后来这次跟那婶子推荐她煎饼时,那张白净脸颊上安然自若的表情。
而她的那场私奔,也许人们都没有忘记,但却再也不会被提起。
有些人的冲动,与生俱来,只有那人自己懂得,被关起来的冲动,才是魔鬼。而这些冲动,终究会像有些爱一样,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姐姐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