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鸡爷相遇,是在南方小城的一个胡同巷口。
当时,我正被面包店的伙计追赶,围着老城区的小巷子已经绕了好几圈,正当我极度绝望之际,我就看到鸡爷疯了一样迎面朝我冲过来,舌头都甩到后背去了,跑的贼鸡儿快,我这才注意到他后头吊着一头黑背恶犬。擦身而过时,他在半空中抽空看了我一眼,我俩眼神交汇,竟有点惺惺相惜。
之后的故事,并不意外,我因为偷面包被赶来的伙计胖揍了一顿,鸡爷比我更惨,浑身是伤,半只耳朵都被咬没了。
可能是臭味相投,也可能是其他一些原因,我俩从那以后,就走到了一起。白天我在广场街头卖唱,天生的破锣嗓,五音还不全,搜肠刮肚,会的也就那几首,从葫芦娃唱到十八摸,路人停下来大多不是听歌,而是好玩看热闹,没办法,我和鸡爷都得吃喝,哪还有心思顾脸皮,鸡爷不知道之前学过还是天生机灵,会站起来,腆着脸凑到人群堆里摇尾巴做可爱状,它这小模样还挺讨喜,路人也几毛一块的朝碗里扔钱,我知道是我沾了鸡爷的光。等傍晚城管出来,我俩收工,找到小摊胡吃海喝一顿,然后撑着肚子回家,住的地方是郊区,要走一个小时,后来我想,那段日子最舒服的时光,是郊外小路上,鸡爷小跑在前面,晚霞天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我以为面前跑的是一个人。我自小得了小儿麻痹症,瘸了一条腿,走路比一般人慢,鸡爷跑一段会停下来,回头看我,等我走近,再小跑到前面,再停下来,它呀,还真像条狗。
我和鸡爷住的是一栋快要拆迁改造的老房子,户主知道我们是偷偷住进来,但房子年久失修,平时无法出租,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我们呆一个冬天。一个深夜,屋里的煤气管道泄漏,我睡的死,还真的差点睡死过去,幸好鸡爷机灵,后来我听说是它跑到邻街的大柱家,才把我给救了回来。大柱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据他后来回忆,半夜突然听到楼下鸡爷疯了一般叫,就知道我出事了,鸡爷出门时把门给打开了,第二天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说我只是暂时性休克,如果吸入的煤气再多一点,问题就大条了。我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房间的地上一堆狗毛,插门的门栓已经断了,上面一摊血,我不知道鸡爷跳了几次才把门栓撞开了,也不敢想。只是后来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显得没有先前那么有生气了。
我跟鸡爷仅仅只处了三个月,却觉得像是认识了一辈子的老朋友。无论是平时相处还是出工,都充满着默契,我话不多,它也不会说话,在家里的时候,我们更多的只是安静的待着,它喜欢趴在我床下,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平日唯一的爱好,就是接我扔给他的线球,那是我用从废品站捡到的棉线给它做的,也是他最喜爱的玩具。他不挑食,知道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出门更不会惹事,见谁都摇尾巴哈哈舌头,邻居路人见了,有哪个不欢喜,有时,我觉得,鸡爷做一条狗,实在太委屈了。
可是,在我们相处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鸡爷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天,比往常收摊都早,我让鸡爷先回去,自己绕着小城走了半圈,到全聚德买了排骨,我知道鸡爷喜欢吃,平时没什么钱,也就隔一两个月打打牙祭。回去的途中,我远远看到一辆打狗车从郊外开过来,上面血肉模糊,几十只流浪狗胡乱的堆在一起,一动不动。我心一下凉了半截,扑到车前,抓住车尾巴一路小跑,仔细辨认了一下,没有鸡爷,我愣了好一会,回头就往家里跑去,平时走一小时的路,花了不到十五分钟。
到家的时候,门前围着一群人,我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塌了,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走的格外缓慢,人群哗的一下散开,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只看到地上有一坨血肉的东西,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往前爬,血迹从它身下,一直延伸到到街角的另一头,它的整个胸已经凹进去,每爬一下,就停下来缓缓,嘴一张,一大口血沫喷出来,人群怔怔的看着它,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它的喘息声。我走到它面前,它爬不动了,也不用再爬了,到家了。我小心捧起它的头,想说什么,嘴一歪,泪一下涌出来,鸡爷闭着眼,眼皮往上抬了抬,终究没能再看我一眼。
自那以后,我时常做梦,梦里鸡爷屁颠屁颠跑在前面,晚霞天光把它的影子拉的很长,它不再回头,也没等我,终于天真的像个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