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早餐摆到桌上。没什么特别的，两片面包和咖啡。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准备早餐，毕竟只有一个人吃。如果问我何以早晨吃这样的早餐，我也回答不上来。不过是按照世间常理罢了。

有人敲门。

“居委会，麻烦在名单上签个字。”

居委会何苦在星期三的早晨造访？

还是开门的好，毕竟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

五个蒙面人冲了进来。

“不要乱说乱动，去椅子上坐好。手放在能看见的地方。”居中的人说。这人似乎就是头头。

似乎是以民家为据点的歹徒。虽然让我不要乱说话，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请问，你们不觉得人质的数量有些少？五个人绑架一个人质，就好像五个店长管一间连锁店。虽然不知道警察那边会怎么动作......”

其中一人厉声让我闭嘴。于是闭嘴。

有人注意到了桌上的东西。面包焦黄焦黄，咖啡还冒着热气。

“在吃早餐？”

我闭紧嘴巴。

“喂，别搞这种无聊的玩意。问你你就答话。”

“不是早餐，打算拿去钓鱼来着的。”我说。

冷场。

“我向来看不惯什么早餐，尤其讨厌面包和咖啡。与其吃面包喝咖啡，还不如吃湿手海绵喝墨水。完全没有意义嘛！”问我的那人气哼哼地说。

区区早餐何足挂齿。我很想这么顶一句。

团队中的某人让他闭嘴，于是闭嘴。这人和之前呵斥我的是同一个人，看来此人专管让别人闭嘴。

他们似乎觉得我成不了气候，就放着不管了，打开活页笔记本开起作战会议来。

我以为蒙面歹徒不至于带什么A4大小的活页笔记本，看来还是见识短浅了。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有没有圆珠笔？”他们问我。

我找出来给他们。

抱怨早餐的那人又气鼓鼓地说：“怎么是0.35的极细圆珠笔？我向来看不惯什么极细笔芯，像是用蟑螂的触须在写字。”看来此人专管挑剔。

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几个人似乎没有武器。也没有抢来的现金一类的东西。简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开始，是被五个蒙面人的气势吓到了，才乖乖听他们指挥的。不过我也没有自信到敢于挑战五个哪怕赤手空拳的歹徒。

五个人之间谁也不服气谁，每个人都手舞足蹈，不停打断别人的话，自己也被别人打断。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闹到最后，竟掏出一本字典样的书来。封面写着《华南野生鸟类图鉴》。

鸟类图鉴！我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

“像你们这样的人，还好意思嘲笑别人吃早餐呢！”

五个人转头瞪着我，有点像栽在同一个盆里的向日葵。

“听好了，世上的人起床，吃完早餐，然后去工作，不是因为多么喜欢早餐，也不是因为不吃就活不下去。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吗？也许是的。但最重要的是通过吃早餐这件事不断确立自己的根基，像每天给树浇水一样，希望总有一天能达成什么。”

专管挑剔的人发出嗤笑。

“这是吃早餐的世间最庸常的看法，如果有人把这当成什么当头棒喝，那他的见识也太肤浅了。”

“庸常，平凡，缺乏个性。你们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吧？”我说，“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讥讽世间如何如何的人，自己不也是世间吗。你们想反对的不是早餐，而是你们心目中的世间吧。

认为世间就等于庸常的人，自己也被庸常困住了。有许多人是不吃早餐的。选择不吃早餐，这和吃早餐一样是一种个性。而因为别人吃早餐就反对早餐不足以称为个性。”

“你是想说反对潮流不算个性吗？这也是陈词滥调了。”挑剔的歹徒直视我的眼睛。

“我没有说反对不能成为个性。不过，谁要想以反对作为价值观的基柱，他就必须反对反对本身才行。就算哪天所有人都开始不吃早餐了，你也要克服对与世间步调一致的厌恶，继续不吃早餐下去。

反对毕竟是一种负面的态度，会造成伤害，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伤害对方的武器而存在。‘反对’这把宝刀的表面，已经因为鲜血而锈迹斑斑了，而且要一直这样下去。以反对作为个性生活下去的人必须做好某天用自己的血来洗它的准备。”

说到底，我之所以如此愤愤不平，是因为这群人一直耽搁了我吃早餐，咖啡早已经凉掉了，面包也不再松脆。再过十五分钟，上班就将要迟到。

“一旦开始不吃早餐，就要永远不吃早餐。你的结论也真是荒谬啊。”另一个歹徒说，“这样反对者不就变成苦修者了，怎么可能将一个信念贯彻终身呢？不如说，苦修者正是反对者的反面，一个是永恒的肯定，另一个是永恒的反对......啊。”他说。

“你一定发现了吧。对，反对实际上就是肯定。”我说，“二者一样执拗，一样把其他可能性排除在外。反对和肯定一体两面，是一个集合中的子集和补集。所以，反对的反义词不是肯定。

你们不是蒙上了脸，希望反对既定的轨道吗？那同时也是对脱轨的肯定。你们既反对规则，又反对任何一种反对规则的行为，只能像现在这样，哪里也去不了。反对的反对，最后就是这个——”

我指向他们的活页笔记本。那上面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线，写了许多话同时又被划掉。让人觉得这些话也许就是为了被划掉而写出来的。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番话也是在反对我们吧？”头头对我说，面罩下面似乎在笑。

“我想说的是，你们无论想做什么，让我加入。”我说。

没错，一旦踏出一步，就足以击碎所有反对。肯定和反对是一把刀和另一把刀，同一层面的事物，注定无法互相战胜。

反对的反面——

并不是肯定，而是容许啊。

图鉴被打开了，书页中心挖出四方体的凹槽，里面躺着一把自动式手枪。

“去哪里呢。”

“总之，逆着人群的方向走吧。”

“那么，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