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十四·二三】
刘介石请仙,忽乩盘大书云:“眼如鱼目彻宵悬,心似柳条终日挂。月明风紧十三楼,独自上来独自下。”众人惊曰:“此缢鬼诗也!”至夜,果有红妆女子犯之。乃急毁其盘而迁寓焉。
刘介石,清代官员,曾任泰州、寿州知州。袁枚友。
十三楼,释义:1、宋代杭州名胜。宋·苏轼《南歌子·游赏》词:“山与歌眉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亦称“十三间楼”。宋·周淙《乾道临安志·楼》:“十三间楼去钱塘门二里许,苏轼治杭日,多治事於此。”2、泛指供游乐的名楼。清 曹寅·《诸敏菴弹平调琵琶手法特妙无和之者感赋长句》:“叶儿觕恶笑扬州,官筵粉墨杂啁啾。套数空飜《村衙鼓》,晚风不唱十三楼。”
【闲言碎语】
刘介石是袁枚的好友,袁枚的堂弟袁树曾经在其府中坐馆。为了让袁树能够回来给妹妹出嫁送亲,袁枚给刘介石专门去信,帮助请假并致歉意。此信收录《小苍山房尺牍·卷一》。成语“智珠在握”即出自该函。在《随园诗话·卷五》也有关于刘介石的记载:“高(凤翰)珍藏卫青印一方,临终,赠陕中刘介石刺史。斗纽方寸,篆法虽佳,而玉已经火炙。余见之,颇不当意。按《明史》亦有卫青,此印未必便是汉大将军之物。”袁枚对高凤翰临终相赠给刘介石的“卫青”玉印作了评价,称其“斗纽方寸,篆法虽佳,而玉已经火炙。余见之,颇不当意。”意思是该玉印在火中烧过,言下之意是做过旧。袁枚还在文后加了按语:“《明史》亦有卫青,此印未必便是汉大将军之物。”给自己的判断添加了史料说明。记得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袁枚玩古董的段位不算高,这则诗话也可以算个证据。因为,袁枚的这段话,破坏了古董行的规矩。在古玩界,不能直言别人的古董有问题,更不能在写在书里广而告之。假如马未都在电视上说某某古董是假货,这件古董可能就永远不能流转了,等于砸了人家的生意。
刘介石除了好古玩,还特别喜欢扶乩,笃信鬼神之说。在袁枚所著《子不语》中就有两篇文章与其有关。一篇是《马盼盼》,说的是他扶乩请来宋时营妓马盼盼之事。另一篇是《刘刺史奇梦》,记录了刘介石亲口所言梦游地府之事。本条诗话则记录了刘介石扶乩而得到的一首诗。从诗的内容上,众人判断是缢鬼之诗。当天晚上,还真有红妆女子前来。把刘介石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搬家避祸。诗写缢鬼的,十分罕见,或许这个原故,袁枚才记入诗话之中。此诗形象生动,引人联想,半夜品读,后背顿生凉意。乩仙作诗,能有如此水平,确实令人称奇。
附:《子不语》文两则。
《马盼盼》
寿州刺史刘介石,好扶乩。牧泰州时,请仙西厅。一日,乩盘大动,书“盼盼”二字,又书有“两世缘”三字。刘大骇,以为关盼盼也。问:“两世何缘?”曰:“事载《西湖佳话》。”刘书纸焚之曰:“可得见面否?”曰:“在今晚。”果薄暮而病,目定神昏。姜妾大骇,围坐守之。灯上片时,阴风飒然,一女子容色绝世,遍身衣履甚华,手执红纱灯,从户外入,向刘直扑。刘冷汗如雨下,心有悔意。女子曰:“君怖我乎?缘尚未到故也。”复从户外出,刘病稍差。嗣后意有所动,女子辄来。
刘一日寓扬州天宁寺,秋雨闷坐,复思此女,取乩纸焚。乩盘大书曰:“我韦驮佛也。念汝为妖孽所缠,特来相救。汝可知天条否?上帝最恶者,以生人而好与鬼神交接,其孽在淫、嗔以上。汝嗣后速宜改悔,毋得邀仙媚鬼,自戕其命。”刘悚然叩头,焚乩盘,烧符纸,自此妖绝。
数年后,阅《西湖佳话》:“泰州有宋时营妓马盼盼墓,在州署之左偏。”《青箱杂志》载:“盼盼机巧,能学东坡书法。”始悟现形之妖,非关盼盼也。
《刘刺史奇梦》
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寓苏州虎丘。夜二鼓,梦乘轻风归陕,未至乡里,路遇一鬼尾之,长三尺许,囚首丧面,狞丑可憎,与刘对搏。良久,鬼败,刘挟鬼于腋下而趋,将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邻也,谓曰:“城西有观音庙,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刘然其言,挟鬼入庙。
庙门外韦驮金刚神皆怒目视鬼,各举所持兵器作击鬼状,鬼亦悚惧。观音望见,呼曰:“此阴府之鬼,须押回阴府。”刘拜谢。观音目金刚押解。金刚跪辞,语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现音笑目刘曰:“即着汝押往阴府。”刘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阴府?”观音曰:“易耳。”捧刘面呵气者三,即遣出。鬼俯伏无语,相随而行。
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然阴府未知在何处,正徘徊间,复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阴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刘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酱缸篷状,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见大喜,跃而入。刘随之,冷不可耐。每坠丈许,必为井所夹,有温气自上而下,则又坠矣。
三坠后,豁然有声,乃落于瓦上。张目视之,别有天地,白日丽空,所坠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闻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处生人气?”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王衮龙衣,冕旒,须白如银,上坐,问:“尔生人,胡为至此?”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ㄏ其面仰天,谛视之,曰:“面有红光,果然佛遣来。”问:“鬼安在?”曰:“在墙脚下。”王厉声曰:“恶鬼难留!着押归原处。”群神叉戟交集,将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
刘自念:已到阴府,何不一问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愿知前生事。”金甲神首肯,引至廊下,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岁时,曾盗人卖儿银八两,卖儿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犹应为瞽,以偿前愆。”刘大惊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视汝善何如耳。”语未毕,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刘某回阳,毋致泄漏阴司案件。”金甲神掖至王前。刘复跪求曰:“某凡身,何能出此阴界?”王持刘背吸气者三,遂耸身于井。三耸三夹如前,有温气自下而上,身从井出。
至长安道上,复命于观音庙,跪陈阴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陈语与刘同。刘骇视之,耳目口鼻俨然己之本身也,但缩小如婴儿。刘大惊,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刘呼曰:“此妖也!”观音谓刘曰:“汝毋恐,此汝魂也。汝魂恶而魄善,故作事坚强而不甚透彻,今为汝易之。”刘拜谢,童子不谢,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独不于彼有伤乎?”观音笑曰:“毋伤也。”手金簪长尺许,自刘之左胁插入,剔一肠出,以腕绕之。每绕尺许,则童子身渐缩小。绕毕,掷于梁上,童子不复见矣。观音以掌扑案,刘悸而醒,仍在苏州枕席间,胁下红痕,犹隐然在焉。月余,陕信至,其邻人余姓者亡矣。
此事介石亲为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