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不喜欢宠物店的。
我怎么毫无意识地来到了这里？
视线的正前方有个女人在整理店面，我寻思着一定要问问她我是什么时候走进店里的。
难不成昨晚的醉酒现在还没醒…
我想走向她，可是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好像身体不是我的。
正当我挣扎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走进这家宠物店，脚步声轻得难以惹人注意。
一个短发、穿着灰色棉袄一脸不安的女孩出现在眼前。
我断定那是一名中学生。
出于对学生的莫名好感，我想对她微笑，可是我的表情似乎很怪异。
或许她感觉到我想表达些什么，朝我看了看，又笑了笑。
随即转向柜台边上的女人。
“那只啊，那是我昨晚刚捡回来的。”
“可是我没有钱！”
“没关系，反正也是流浪狗，送你吧。”
我听到女孩在和店主交谈，很不明白她们的意思，因为女孩不时地朝我看看。
我决定走过去，问她们在聊什么，可是我发现自己不但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的能力也失去了。
我想我一定被邪魔附身了，不然就一定是在梦里。
为什么我的嗅觉没有问题，似乎比平常更加灵敏。奇怪的是我明明闻到了旁边那只小狗的尿骚味，嗅到了小猫的腥味。
我是如何忍受的？我不是该立马逃离现场了吗？怎么把这一切都看成了理所当然。
脑海里的为什么还在不停的转，眼前又出现了让人不解的事——女孩为什么要向我走来。
她是怎么把我抱起来的！
我缩小了吗？
她会魔法吗？！
我拼命想说出疑惑、喊出声音。
然后，我耳边传来了撕裂般的狗吠声。
我清楚地听到声音的源泉就是我，我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跑到有玻璃的地方。
难怪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怪不得女孩能抱起我，嗅觉异常灵敏是有原因的……
原来，我就是她们口中的流浪狗。
我想狂奔，想离开想要寻找让我变成此般模样的原因。
“她看起来很痛苦。”女孩小声地说道。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女孩眼中和我一样的绝望。
如果一个人笑得跟你一样开心，你不会有什么好奇心，可能就是买了一件漂亮衣服啊。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眼神跟你同样痛苦，你一定会想知道她在经历着什么、是什么使她如此沉重。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学生。
我决定跟她走。
我乖乖地走到女孩面前，定定地望着她。她重新抱起我，又对我笑了笑，似乎她的世界瞬间明亮了起来。
女孩抱着我，再次和店员道谢谢。
走出店门，天色已晚。我感受到刺骨的寒冷，身体一直哆嗦。女孩把围巾脱下盖在我的身上。
寒冷的冬夜，即使是元旦节街道依然冷清。
女孩时不时看看怀里的我，每看一次就抱紧一些，似乎手心里的是个宝贝——明明别人告诉她这不过是条流浪狗。
女孩抱我上了公交车，我想她应该要回家了。想着可以去认识一个新世界，突然感觉没那么绝望，反而有点期待。
我开始想象女孩的家庭情况。
可是我竟发现越临近家门女孩就越紧张，我明显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有很大的起伏。
本该是吃完饭的时间，女孩家里没有任何要进餐的迹象。客厅里放了许多包裹，像是为要出远门的人准备的。我很好奇元旦节这一天有谁要外出。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一副乖巧的模样。“爸爸说已经买好了票。”
女孩没有把我放下，朝妹妹说道:“我不走。”“妈妈呢？”
这时一个憔悴的女人从卧室走了出来，“晓晓，这是哪里来的狗？”女人生气地说。
我终于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宠物店送的。”女孩紧抱着我。
“今晚就要走了你带回来干嘛？”女人显得不耐烦。
“妈妈。你真得走吗？我们可不可以不走？”晓晓近乎哀求。
“你爸爸说已经买好了票。”女人头也不抬地回答。
“爸爸说爸爸说……你什么都只知道听他的。”晓晓情绪激动。“他一问你要卡你就给他，他打你你就让他打，现在他要我们辍学你也同意！你就不能反抗吗？！”晓晓哭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呆呆地蹲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眶湿了。晓晓如果看到我的模样一定会惊讶流浪狗的感性。
女人苍白的脸上也满是泪水。
一旁的小女孩扯了扯女人的衣袖:“妈妈妈妈”又扯了扯晓晓的衣服:“姐姐姐姐。”
“爸爸说一到那边就帮你们找学校，”女人低语。
“反正我不走。”晓晓倔强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学习？”
女人沉默，只是抽泣。
我为自己看到的一切悲叹，一个孩子竟然被自己的父母强求辍学！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这个家庭要逃离这座城市。
我想一定与晓晓的爸爸有关。
男人走进家门的时候，小女孩叫了一声“爸爸”。晓晓却是投以仇恨的目光。
“东西都收好了吗？”男人朝女人问道，语气很是消沉。看得出男人年龄不大，但却十分沧桑——八成是生活使然。
“没有。”晓晓抢着回答。
“那还不赶紧去整理呀？”男人口气生硬，一点都不像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
“我不走。”晓晓似乎有点颤抖。
“票都买好了，你不走一个人留在家吗？”男人开始不耐烦。
“一个人就一个人，不用你管”
“反正你只管赌博就够了，不是吗？”
我感受到了晓晓爸爸的强烈恼怒。
也看到了晓晓决绝的眼神，我很为她担心，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被强加怎样的命运。
我奢求有人能将这个家庭解救。
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走进门的是两位老人，他们面色沉重。显然在经历着不愉快的事。
“外公…外婆。”晓晓和妹妹同时喊道。
看来老人家是知道晓晓一家要离开的事情了。
“哪有这样做事的！孩子不要读书了？”外婆立马落泪。
“你不要管，我会帮她们重新找学校。”男人点了一支烟，大口地吸。
“晓晓不走。”外婆拉着晓晓的手。“都高中了，不能这样折腾。”
“她不走自己住啊？”男人轻笑。
“我来养晓晓，你们要走就走。”外婆坚定地说道。
我看到晓晓的眼睛饱含泪水。
外婆和爸爸“谈判”的时候没人插嘴，留下晓晓的决心外婆一定是来之前就想好了。
“你说得轻松，她还能和小峰两夫妻一起住啊？” 晓晓爸爸仍然轻笑。
“不用你担心，总比跟你出去强。”“小峰是她舅舅，还能不可怜这个孩子！”外婆抽泣着。
“不行，不能去你们那住，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芳怎样，还不天天得数落她！” 我第一次看到男人闪现柔软的目光。
“知道可怜她你还造孽！小芳再怎么不好也是她舅妈。”
………
几番谈判之后外婆终于说动了晓晓的爸爸，晓晓留了下来，住外婆家——其实是舅舅家。
不可改变的是晓晓的爸爸妈妈要带妹妹去到另一个城市。
晓晓，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将要面对怎样的挫折，我无法想象也无法预知。
但是我知道我将不能再陪伴在她身边——晓晓的舅妈为人十分苛刻，对晓晓以及晓晓的外公外婆一直不好。
晓晓告诉外婆她会把我送“回去”，免得惹舅妈讨厌。
“多了个人就算了还带回一条流浪狗！”晓晓的舅妈一脸嫌弃地说道，也不顾及面前的女生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我明天就把她送走。”晓晓低语。
新年的第二天，寒气逼人，吸得每一口气都是凉的。一大早我就被晓晓抱出门，她连早餐都没吃。
一路上，晓晓不停地和我说话，像人和人之间的告别。
“对不起，我又要把你送回去了。”
“舅妈不喜欢你，我不能让她有借口迁怒于外婆。”
“真希望你能被好人收养。”
我听到晓晓不间断的叹气。
………
到达宠物店的时候，街道上依然只有少许几人，店门紧闭。
晓晓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注意到旁边有个爷爷一直往宠物店的方向看，爷爷也看到了晓晓。随即对她微笑:“勤快的小姑娘，这么早！”
“爷爷早，我急着来还小狗”晓晓小声地补充道:“虽然我很不想。”
“我看你的狗很可爱啊，为什么不养了呢？”
“我舅妈不喜欢她！”
“你住舅妈家吗？”老爷爷显得好奇。
“嗯，我和外婆住，外婆住在舅舅家。”晓晓淡淡地说道。
此时我希望宠物店的门永远不要开，虽然见过了舅妈对晓晓的态度，知道她不会允许晓晓把我留下。
但是我很想陪伴那个孤独又善良的女孩，即使这或许只是在梦里。
“爷爷您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呢？”晓晓或许不想再聊自己便把话题转向爷爷。
“我呀，是想给老伴找只小宠物呢。”爷爷嘴角上扬。
“爷爷您真好，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就来给奶奶买宠物。”“奶奶好幸福呀”晓晓也笑了，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刚离开父母的人。
“哎，哪里幸福呀，天天以泪洗面呢！”老人家的神情突然转变。
“啊？！”晓晓尴尬的不知所言。
几秒的沉默后，爷爷开了口。
“自从阿刚走了后，老太婆天天就是哭呀发呆呀叹气呀…我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
“爷爷，阿刚是谁呀？”晓晓紧张地问道，我想她应该一开口就后悔了。
“阿刚是我和老太婆唯一的儿子。” 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今年结婚的。”
我定定地望着爷爷，很为这个老人家遗憾。
晓晓露出哀伤的表情:“爷爷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个的。”
“没关系，这人的生死啊，都有定数的。我的阿刚自选择了他的使命开始就难免这一劫。”
在爷爷和晓晓的谈过中，我得知爷爷的儿子阿刚是名消防员，在一次任务中意外牺牲——救了一个七岁的孩子。
自此，爷爷便失去了独子。
奶奶整日以泪洗面，爷爷尝试各种办法让奶奶打气精神生活。
“我找人算过的，我要走的比老太婆早。现在阿刚没了，等我也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孤独啊！”说起妻子爷爷语气柔和。
宠物店在十分钟前就开门了，晓晓和爷爷聊得忘了进店。
“我很舍不得她” 晓晓摸了摸我的头，“她就像人一样懂得感情，会用眼神来安慰你。”
晓晓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分贝增大:“爷爷，要不我的小狗送给你吧。你一定会对她很好的，对吧？”
听到晓晓的提议，爷爷很开心。“我是很乐意，你看她多可爱啊。眼神那么有神。”
“可是你真得要把她送走吗？”爷爷再次确认。
“爷爷您跟我说了那么多，我也和你说说我吧。”晓晓微笑。
“我今年十五岁，在D中念高一。”晓晓缓缓道来。
“D中呀，那成绩很不错吧”
我知道D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那里只有两类人:达官贵人的子女以及成绩非常好的普通人。很显然小小属于第二种。
“我最近差一点辍学。”晓晓的语气像是在嘲讽什么。
“在那么好的学校念书怎么会想辍学呢？”
“不是我想的，爸爸赌博欠了别人很多钱。他说不想成天被追债，所以要带着全家离开这座城市。”晓晓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要哭了出来。
我很想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但是我只能用脚掌摸摸她。
“造孽呀！”我听到老人气愤地斥责。
“他们昨晚走了。”
“是外婆留下了我，她和爸爸说她抚养我，绝不让我放弃学业。”提及外婆，晓晓努力挤出笑容。
“好孩子。”老人拍了拍晓晓的肩。
“其实外婆也不容易，住在舅舅家，凡事要看舅妈的脸色。舅妈很不喜欢我。”
我亲身感受到了那个女人的恶劣，着实为晓晓担忧。
“外婆说如果我真得很喜欢这只小狗，可以留下的。”“无论我想做什么外婆永远都会支持。”
“但是我清楚舅妈的为人，留下小狗她一定会经常乱发脾气。受罪的还是外婆。”晓晓表情痛苦。
又是稍稍的沉默。
“这样吧，小狗我来养，但是你什么时候想来看她可以随时来。” 爷爷补充道:“我家就住这附近，我把地址写给你。”
“好呀好呀。”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也很担心她被一个不爱她的人带走。”
“我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晓晓的声音变得沙哑。
我想告诉晓晓我也担心再也见不到她。
但是我清楚我的命运再也不能由自己来决定了。
除非这真的是一场梦，等梦醒来便去找那个叫晓晓的女孩。
不知不觉晓晓和老人家已经在长椅上坐了许久，对面的宠物店陆陆续续有人来往。
“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吧。”两人几乎同时说道，随即低头笑了笑。
“我得回去了，没吃早餐就出门外婆肯定要担心了。”晓晓把一直紧抱着的我松开，递给爷爷。
离开晓晓怀抱的一瞬间，我流下了眼泪。
原来感情真的是共通的，即使失去了人的躯体也可以深情。
“你看，她竟然流泪了。”爷爷惊讶道。
晓晓忍不住抽泣:“我说吧，她真的很特别，像人一样懂感情。”
“我和老伴都会好好对她的。”爷爷微笑承诺。
“嗯！”
“再见！”
“再见！”
爷爷小心地抱着我，慢慢地走过一条条斑马线。
转过许多街角，我们来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小院。
在城市里长大，从来不知道在喧嚣之外它有一个如此不一样的模样。
老太婆，我回来了。”一踏进院子大门爷爷便高声呼喊。
可是无人作答。
“她一定是不想理我呢。”爷爷笑了笑，低头对我说道。
我感觉到爷爷打算扯开喉咙再喊一次，在他开口之前他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老太婆”并不老，顶多六十来岁。略显憔悴的脸依然是有光的。
她向我们走来，爷爷热情地介绍我:“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名字就由你来取。”
奶奶瞅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声:“她很特别。”
爷爷对“老太婆”的反应很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小姑娘送给咱们的。”
“一个很棒的小姑娘啊。”
“哎，我慢慢地和你讲吧。”
………
我听到爷爷在我身旁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似乎睡着了，爷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
最后，我什么也听不见。我试着睁开眼睛看看周边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的眼睛不听使唤了，怎么也睁不开。
我想叫喊，却如何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的身体竟然也动弹不得了。
我只有一个选择——静止。
我放弃挣扎，安然睡去。
我想，或许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改变。
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会如何变化，又会与怎样的故事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