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花未全开,草未全绿,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上悬挂着,大放异彩,似乎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在炫耀自己五彩缤纷的羽毛,丝毫不顾及在日头底下艰难跋涉的行路人。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顺着眼窝、鼻梁往下淌,汇流到了鼻尖,汗珠越来越大,体积慢慢膨胀,马上就要受到地心引力的引诱往下坠落,就在此时,一只握成拳头的手顺势从左侧的脸颊擦了过来,霎时,那颗膨大的汗珠跳到那个干枯的手背上,慢慢晕开,渐渐化作一小滩水,阳光照耀在那只手背上,显得格外的透亮。
那只手背上被汗珠浸湿的区域反射出一条黑色的柏油马路。这是一条横亘在华中乡村的崭新柏油马路,道路两旁散落着一座座村庄和一块块被田埂分割开的稻田。此时并不太宽阔的马路显得分外的空旷,因为行人稀少。只见一个身穿棕黄色皮夹克的年轻人顶着烈日在急匆匆的赶路,看得出来,他很累也很渴,但是他仍然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对于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刚才还在街上的时候,他向街路旁一个正在用抹布洗车的中年男人问路,问他到哪里才能搭车去往县城。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指着崭新的柏油马路对他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就是搭车去县城的地方,如果你不愿意走路,也可以坐麻木去。”年轻人继续问道:“不坐麻木,只是走路去哪个搭车的地方,大概需要走多久?”中年男子略微想了一下说道:“很快的,五分钟就可以到,把这条路走到头就到了。”
年轻人道谢之后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一开始他信心十足,真的以为五分钟就可以走到路的尽头,可是,五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看到路的尽头,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看到路的尽头。映入他眼帘的只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黑黢黢的柏油路,时不时就有一辆汽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好心的司机能够顺路带他一程,可是始终没有遇到。前几天他的脚底磨出了几个水泡,他硬生生给挤破了,现在走路还觉得疼,仿佛袜子和肉黏在了一起。他孤独的走在这条乡村柏油马路上,眼睛时不时的瞟几眼路旁的水田和房屋,他发现有几条小狗在欢闹,还有几只小鸟在扑腾,也有几个老人坐在自家的门前空地上晒太阳,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怡然自得,宁静而美好。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了两场对话,才改变了他对乡村生活的看法。
那是一栋建在路旁的三层小楼,门前空地上,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婆婆双双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在他们的脚旁还有一条土狗懒洋洋的趴在地面上晒太阳。老婆婆对老汉说:“你的钱都交给你儿子儿媳了吧?”老汉回道:“那不保险,我不交给他们,我的钱都是自己存着,有个三病两痛的可以应应急。”老婆婆又问:“医保看病可以报多少?”老汉喃喃的说着:“能报一半以上,不管能报多少,不生病最好。”老婆婆笑笑说:“那是,不得病最好,谁都不用麻烦,钱也不吃亏,但人老了怎会不得病呢?”老汉看了看自己干枯的双手说道:“还是年轻好啊,现在我的钱就是用来保命的,谁都不给,自己存着最安全。”年轻人零零碎碎的听到了这两个老人之间的闲聊,他开始思索起来,原来看似宁静美好的乡村生活也隐藏着这么多难题。
他继续按照中年男子的指引往前走,走到一条田埂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场对话。说是田埂,其实是一条较为宽阔的田间小路。一个提着木桶的中年妇女正立在田间小路上和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谈话,中年妇女左手边的是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中年男人,她右手边的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骑摩托车的男人说道:“现在小汽车已经普及了,谈婚论嫁需要的是一套房子。”听到这话,骑自行车的男人立马应和道:“是呀,小汽车已经不稀奇了,基本上有一半以上的人家有,现在买房子才是个难题,在城里买不起房子就找不到媳妇,我正为我儿子发愁呢。”提木桶的妇女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想我们年轻的时候结个婚多么简单,哪里会要车子要房子。”骑自行车男人插话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时代不同了,社会在发展,人的需求也在发展,要车子要房子是正常的,只是别要得那么急。”提木桶妇女把脸转向左边对骑摩托车男人说道:“还是你家儿子有本事,老大老二都结了婚。”骑自行车男人看着骑摩托车男人补充说道:“你家两个儿子确实有本事,这么快就把婚给结了,不让长辈操心。”骑摩托车男人勉强笑着说道:“我儿子也没什么本事,有什么本事呢?如果非要在城里买得起房子才能结婚,那我的两个儿子一个都结不成。实话实说,我的两个儿媳妇的确是很懂事,跟我儿子订婚的时候根本就没提买房子的事。”提木桶的妇女面露羡色的对他说:“你可真是有福气呀,不知道我的儿子能不能碰到这么懂事的好姑娘。”骑自行车男人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这样的女伢是可遇不可求哇。”
年轻人很快就将那几个闲聊的男女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对这看似宁静而美好的乡村生活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崭新的柏油路依旧向远方无限的蔓延,路旁依然有鸟儿在扑腾,有小狗在欢闹,有老人坐着晒太阳,有路人站着闲聊,只是他迈起的的脚步似乎更加沉重了。他仍然会时不时的用手背擦拭额上和脸上的汗珠,太阳仍在不知疲倦的工作着,身旁偶尔会有一辆小汽车疾驰而过,只是他不再期望会有好心的司机顺路载他一程了,三十分钟以后,他终于望见了这条路的尽头,他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十字路口的左边矗立着一个加油站,十字路口的右边则是一个搭乘客车的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