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个泥瓦匠。年青时,他跟我母亲背井离乡去了安化杨坑溪,以做泥瓦为生。当时是集体生产队,我父亲给队里做泥瓦,按量记工分。父亲做瓦又快又好,人也忠厚老实,那队里人很喜欢他。
在安化杨坑溪,母亲生下了我和哥哥弟弟三兄弟。那时候,生活很苦,记得一年只在五月端午和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平时,粮食远远不够吃。父母亲有时只好饿着肚子,省下点给我和兄弟吃。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有时还去山上砍树烧木炭。那种树,是一种很硬很硬的野生杂树,很难砍。父亲砍了树,又在山上挖了一孔土窑,把树整整齐齐放进窑里,点火烧几天,把窑门封死,留出窑上面的几个气孔。过上半个月,打开窑门,全都成了一根根木炭啦。记得有一次,家里已是无米之炊。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早晨,父亲挑着两大箩筐结结实实的木炭去低庄卖,我也跟了去。母亲在家里,煎熬着等父亲卖了木炭买米回来下锅。在路上,父亲挑着木炭急匆匆地赶着路,我看到他那高大的背影,让我对父亲产生怜悯之心,但那时我还小,给父亲的只是拖累,我多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啊。
在我七岁多时,父母亲带着我们回了他们阔别已久的老家新化。记得回来时,父亲挑着一担大的生活用品,母亲用背箩背着弟弟,我和哥哥跟在后面,一直从杨坑溪走到新化老家,走了整整两天。那时,再多的苦,父亲吃过来了,再多的累,父亲也坚持下来了。
到了新化老家,我们一家五口就住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木房,这房子,还是以前奶奶他们的旧房。那时家里穷,穷得就象破筛子,到处都是窟窿眼。我的父亲,就在这窟窿眼间徘徊着。
回到老家那年的十一月,我姑父的儿子娶媳妇,我父亲去上礼喝喜酒,我哭得死去活来的要去,因为我没有衣服鞋子穿,父亲不让我去,父亲向前走,我跟在后面又哭又跳,后来父亲急得不行,逼着母亲抓住我,随手用鞋垫狠狠打了我。但我还是要跟着父亲去,最终我还是去了。我的父亲,其实他也是疼孩子的,只是家里穷,我没有遮体的衣服穿,也没有鞋穿,所以不想让我跟他去。我不怪父亲,只怪我自己太小不懂事,为难父亲了。我的父亲,儿子怎么那么不体贴您呢!
自从回老家后,我父亲就在乡园艺场做工,一个月或半个月回来一次。我有时看到父亲和母亲吵架,母亲随手摸起铁钳打我父亲的脚。吵架的祸源,大抵是因为生活的不顺。我父亲脾气好,我从没看到他动手打过我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也没打过我们兄弟。这让我一直记着父亲的好。
在乡园艺场做了不到一年,在第二年春节初六,我父亲吃了早饭就去乡园艺场报到,刚好那天加餐,我父亲吃完饭回到家里。大概在即将天黑之时,他说肚子痛;然后就躺到床上,没多久,父亲痛得翻来覆去,痛得叫苦连天。那时,家里穷,去不起医院。有人建议用点粗盐炒热烫烫肚子,母亲照办了,可无济于事。我看到,父亲痛得满脸汗珠,唉哟唉哟不停地叫着,我急得心嘭嘭跳。那一夜,我不敢睡,我怕失去父亲,可父亲只能躺在床上痛着,叫着,他是那么地孤独无助啊!父亲在痛苦的挣扎中,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的肚子胀得象个打满气体的大球。天亮了,母亲去邻村叫赤脚医生,或许还在半路吧。父亲说想上厕所,叔娘扶着他去了,我站在门外看着,过了十来分钟吧,我父亲一手扶着门,一手抓着还没系好的裤子,嘴里在大声喊着:"老弟嫂,老弟嫂,我不行了!"我看着父亲的身子缩了下去。叔娘赶紧跑来抱住父亲,我的一个邻居这时也跑来了,一起把我父亲抬到床上,我的父亲只有一颤一颤的心跳,随便怎么呼唤,已没有了回应,我的父亲走了,已走了好远好远,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