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星期六,我们回老家了。因为父母老早就合计着,把老家的房顶修一下。马上就要到雨季了,如果屋子漏雨,家里家具、器物什么的都会受损,整个房顶就会坏掉。
父母年纪大了,在我和老婆一再劝说下,终于同意住在城里不回乡下了。但老家的房子成了父母们心中最大的牵挂。
我们家的第一个房子是爷爷给父亲盖的。父亲兄弟姊妹多,父亲是家里的老大,当时家里过的很苦,爷爷和父亲整日为生计操劳。在那个年代,勤劳很廉价,唯一的回报,就是让一家人能吃饱穿暖。
父亲结婚时盖的新房子,就在爷爷家的前院,宅基是借用的二爷爷家的。宅基很小,只能盖三间房子。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一间存放粮食和杂物。房子的主体是用土坯盖成,表面粘上红砖,在我们老家叫表砖房,当时十分流行。
在我印象里,老房子门口和窗户都很小,屋里光线很暗,下午放学做作业时,我要搬一个小桌子,在院子里写作业,趁天亮把作业做完。
堂屋不大,正对门口,放着一套父亲亲手制作的方桌椅子,占去了堂屋一半空间。堂屋左侧有一个黄色的碗橱,分上中下三层,上面二层镶有玻璃,最下面一层是双开门的小柜子,门把手是一个黄色的玻璃球,状如南瓜,里面有一些红色的小碎花儿,很是漂亮。
据母亲说,这是她央求父亲好多次,才得到的最中意的家具,平时擦的一尘不染,明亮亮的。我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碗橱,找吃的,在我印象里,黄色的小碗橱,就是宝藏的埋藏地,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堂屋的东侧是卧室,卧室很小,一个大大的土炕,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与墙之间只留下了一个窄窄的过道,下了炕迈一步,就能撞到墙。母亲爱干净,炕上的被褥总铺的平平整整,一个褶子也没有,我也就失去了在炕上玩耍的机会。
卧室的墙上,没什么装饰,只是挨着卧室的窗子,贴了一张画。画上有一个古代的侍女,怀里抱着一个琵琶,裙带飘飘很是漂亮。
堂屋西侧,用作仓储的那一间房子,我没什么印象。只记的秋收后,父亲和叔叔们,把一袋袋的粮食背到里面去,放到父亲用砖垒的粮仓里。
我八岁之前,都是在那里渡过的。屋子不大,快乐很多,房间很小,幸福满满。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我说出了第一句话,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屋里院里,满是我乱爬乱跑的身影和父母幸福的笑声。
我八岁时,父母在村子南边买了宅基,盖了新房子,我们才搬离了老屋。我们搬走后,二爷家要收回宅基,老屋随即拆除,包含我所有童年记忆的老房子,就这样变成了废墟,变成生命中即清晰又模糊的存在。
盖新房时,爷爷已经老去,帮不上忙,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一手操办。父母第一次盖房子,当然是一件大事,所有的事情,父母都亲力亲为,尽力而为,在当时经济条件允许下,做到了极致。
盖房子用的砖和石灰,是父亲从百里之外买回来的。理由是人家的砖烧的红,颜色正,结实。最重要的是红砖白缝儿,相互映衬,很是好看。檩条和大梁是松木的,买的是市场上最粗、最直的。刷上厚厚的桐油,架在房上,到现在都很结实。
父亲是老师,在村里教了十年的学,人缘儿很好。我们家盖房子时,来了好多乡亲帮忙,父母高兴的合不拢嘴。当时不流行承包,盖房子只请技工,和泥、运砖、送灰等零活,全靠村里的人帮忙,在当时,帮忙的人多最有面子的事。
盖房子那几天,父母几乎不怎么睡觉,整日不知疲倦的忙碌。后来母亲说,自己的血压就是盖完新房后高上去的,到现在母亲还在服药。
没几天,新房子就盖好了,亮敞敞的五间北房,立在那里。房间里的砖泥味还没散去,我就兴奋的在各个屋子里转来转去。
我们没等院墙盖好,就搬了进去。当时我们家在村子的东南角儿,前面一座房子也没盖,视野很开阔,躺在床上,就能望见大片大片的庄稼,绿油油的,很好看。
父母盖的这座房子,陪伴、见证了我的成长。我和妹妹上学时,得到的所有的奖状,都贴在堂屋,满满的一墙,红彤彤的。每到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父亲总会让客人看上半天。
我结婚时,房子的院墙盖好了,但没有抹白灰。我和父亲张罗着,把院墙抹上白灰,堂屋里铺上了地板砖,以前屋里地面上铺的砖,现在被铺在了院子里。经过修整,整个院落干净整齐了许多。
父母年纪越来越大,我不放心他们住在老家,想让他们来城里养老。每次父母都舍不下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房子。盖这座房子,用的所有门窗,以及后来的家具,都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即便如此,也还是花去了父母当时所有的积蓄。这座房子的一砖一瓦都凝聚了父母的心血和汗水,每一个家具,每一扇窗户都饱含了父母深深的情结。
我的婚礼、儿子的降生都是在这小院里完成的。对这座房子,我也是充满了感情,不想让他随岁月坍塌而去。
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工人们才把房顶修好,并保证十年不会漏雨。看着工人们信誓旦旦的表情和修葺一新的房顶,我从心里觉的舒坦,这种感觉和看着亲近的人,穿上新衣服没什么区别。
人会动、会漂泊,老屋却不会。它会默默的立在记忆中,站在时间里,让你在不经意间,时不时的想起它,然后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