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沟的山前岭后,把端午节都叫端阳。尽管这里的人大多为湖北崇阳或者大槐树的移民。
中国的传统节日前,大多都用“过”这个动词:逢年过节,过十五,过端阳——时间长河里,这些传统节日,就是某个时间节点里的浪花,隆重也好,平淡也罢,都是普通的日子,都在过,倒不像一些官方节日,非 “庆”才算“过”!
但山乡过端阳,却是乡亲们忙碌间的一次深呼吸。
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端阳节前后会放一次夏忙假,主要是收麦,要是麦子黄的早点儿那就真叫忙假,尤其是家里还喂着春蚕,记得我们家就遇上过这样的“忙假”。亮蚕要上架,蚕茧要下架,是娘要忙的。父亲不再一捆捆扛着桑叶,地里的麦把子却在父亲背篓里堆成了山,吃饭时,不用喊叫,初夏的绿色中,移动的金黄色很快地暴露了父亲的行踪。麦把子很快在院坝里站成了方阵,屋里,娘手里长龙似的蚕架也开始接近麦秸秆的金黄,那白色的蚕茧,在竹簸箩里静静地等着再一遍拣选,葫芦头(里面有两只蛹)、黄茧等是要分开包装的。大部分茧子都用一大块布包着,背完麦把子的背篓磕干净,把布包架上去。
交茧子不仅要排队,还要分三六九等,大大的几包换来窄窄的几张茧子票,这是能当钱用的。头一天晚上,排到半夜半,第二天早上就是端阳前的逢集了。家里大小老少,夏天的一身新就靠这蚕茧票了。也不是所有的商铺都认这蚕茧票的,就那么几家,老早把货备足,单等端阳前的这一次逢集。1
除了商家,还有些七八月间逮猪娃的农户,也等着这一次逢集。年前的腊肉,一个年过的,剩不了多少。青黄不接的时候,腊肉炼了油,打了牙祭,在酷暑没来之前,基本上所剩无几。这上半年唯一一个节气,是一定要秤上点儿新鲜肉的。肉摊子前,热闹不比那几家商铺差,一点都不,甚至还和交茧子一样要排队。
这是过去,是父辈们正年轻时候的农村。
那时候的孩子,也是忙碌的。拾麦穗是奶奶的专利,小女孩细皮嫩肉的,实在不愿意粘上麦芒,就帮忙捉亮蚕。蚕起四眠后,再吃几天桑叶,就有蚕不再吃桑叶,竖起头;还有些性急的,干脆爬到蚕床的边框上,透过窗户的光亮,可以看得见,它开始变得通体透亮,有的甚至嘴里开始吐着丝。这时,便需要把它捉出来,放到用红茅草扎成的像龙一样的蚕架上,蚕便在蚕架上开始吐丝结茧了。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蚕“作茧自缚”的全过程,不过那时谁都没有闲工夫。需要和母亲一起,一蚕床一蚕床的倒腾,蚕哄亮(集中成批亮)时候,连家里的男劳力都要帮忙的。
男孩子是要上坡干活的。割麦子是个技术活,就连扎麦把子都是:扎麦把子就地取材,连根拔起两把熟了的麦子,在麦穗下方处交叉打个结,割好的麦子要交叉放,麦秸秆儿油亮光滑,直接摞上去是成不了堆的,约么着够一捆了,把带着泥土的两端合在一起,拧上两圈,往捆子里面一扎,就扎好了一个麦把子。割麦的时候只管割,扎麦把子是最后收关的活儿。没有力气,父亲们扎好的麦把子都解不开,更别说背麦子回家了。麦子黄的时候,除了麦秸秆还有些韧劲儿之外,其余的都很脆弱。父亲们用背篓背麦子,稍不注意,便会“头重脚轻”——背篓底是空的,先把背篓口上倒挂大半圈麦把子,上面先麦穗超后放一层,等到垒起来不遮视线了再麦穗超前放一层。这样让重力基本保持平衡,背起来试两步,才能放开步子走。遇到树枝树梢的,还要变换身形,或顿或侧,避闪挪让间尽量保持平衡。
人忙着,地里的庄稼,也没闲着。玉米早点儿的,都有半人高了;红苕秧子,在等麦茬。大蒜把最后一点养分输向根部;黄瓜在努力地伸展胖乎乎的臂膀;西葫芦油光水滑的,可以吃了;辣椒逼着朵朵小花,退到泥土里;豆角也伸出了细细的几支;就连笼里的鸡,也不偷懒,端阳桌上的新鲜鸡蛋,早就攒着了。
等当年我们这帮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忙时不再有农忙假,却也能沾着传统节日的光,在忙时休一天假。
这休息的一天,却是另一类忙碌。门前的高速路上,车流量比平时要多出许多;厨房里,母亲正在为这几天的饭菜不重样忙碌着;父亲说是今天歇火,他侍弄的白芨,苍术中药材,正在茁壮成长!早上去秧田抛青,洋芋都撑破了皮,有小孩子拳头大了;节后就整块儿开挖,蔗杆秧子等不及了……
山乡的端阳啊,一年又一年,就这样忙活着,也就这样,过端阳!
2017年端午节
郑宝琴:陕西安康旬阳城关第二初级中学语文老师。散文论文已发表多篇,散见各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