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如果现在还在,应该是九十了。她去世这么多年,我很少梦到她,虽然常常会想起。
姥姥是大地主出身,却不幸早早就成了孤儿,自己又有些痴呆,于是家产被族人侵蚀殆尽,嫁到姥爷家后,母亲和舅舅姐弟俩尚未成年,姥爷就去世了。
我记事起,姥姥就在我们家,只有在临近年关时送回县城舅舅家过年。
姥姥确实是有些痴呆,二哥还不会走的时候,姥姥才五十多岁,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二哥。一次父亲和母亲从田里回来的时候,二哥正在大哭,而姥姥在一边非常生气,忿忿然和母亲抱怨,说顶针被二哥给吞下去了,抠也抠不出来,过几天没法还人家。母亲当时就吓哭了,而父亲看着哭得喘不上气来的二哥,也是心疼又无语。正想着把二哥送医院,大姐从外面回来了,顶针在她的手上戴着。姥姥看到顶针无恙,才心平气和。母亲讲这个事情的时候,姥姥在旁边听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姥姥在我们家生活,起因是舅舅找对象的时候,怕人家嫌弃老人,父亲主动说姥姥可以住在我们家,于是一住就是好多年。
姥姥在家里,和我们一样是粗茶淡饭,不同的是每顿饭第一碗,肯定是姥姥的,由我手脚麻利的端给姥姥,然后再去拿自己的一份,改善生活比如做了煎饼之类的更是如此。这对从小没有见过爷爷奶奶的我,真的是一种福分和补偿。
姥姥常常是沉默的,在周末会拄着杖迈着小脚去三公里外的镇上听牧师讲道,时常会抱怨舅舅不来看她。我和姐姐哥哥也期望舅舅来看她,一则舅舅会给我们带些油条水果之类的好东西,二则姥姥会开心的笑,满脸皱纹,可爱又让人心疼。
我高二那年,由于姥姥健康状况不佳,在长辈督促下,舅舅舅妈总算让姥姥回到了家里,母亲三天两头地去伺候。舅舅在县城里盖了新房,却租给了别人,那房子宽大又漂亮,可姥姥却最终也没有住上,最后的日子,是在舅舅厂里分的房子里度过的,又暗又冷。姥姥去世之后,关节都是软的,母亲说是上天堂的明证。
送姥姥去南阳下葬那天,清冷,阳光很好,有风。在姥姥坟前,看着村边围绕的小河和堤坝,我忽然记起了很多小时候的场景,那时的姥姥还年轻,对我疼爱有加,于是忽然泪落如雨,擦也擦不及。
现在想起姥姥的一生,想想她幼年的孤苦、青年的悲寂、中老年的落寞,真的是一声叹息而已。
如果能看到我家和舅舅家的现在,姥姥该在天堂发自内心的感恩吧,虽然她未必能记得“将残的灯火,他不熄灭,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