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校二楼办公室的窗外，有几棵高大的苦楝树，昨天刚立夏，这些苦楝树开满了朵朵粉白的紫花，白花紫蕾，心底亦是个愁字，便有了苦楝之说。

想着前日夜里，女儿一样因为思恋父亲而生忧愁，犹如苦楝上的繁花，今晨闻风起雨而稠，欲问楝花何所有，苦字当头，朵朵愁思......

五月四日那天下午，耗去5个多小时，我一路舟车劳顿，总算赶在天黑之前进到了大山里的乡村学校。

进山那天，恰逢五一假期，本就不大的校园，更加空荡，不见人影，反倒把我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

待我在坡下老街小吃店里，简单应对过空空如也的胃囊之后，天色一下变得阴沉沉，居然下起小雨来。当我从南昌出发赶火车时，午后的天空，还是一片澄澈清明，亮堂得很。只能说，春天这个小娃娃，保不准随时会变脸，春雨突然而至。

晚饭后，下雨天，不便外出溜达，索性窝在房间看书，一人独享坡上校园夜晚的寂静。窗外，耳旁传来淅淅沥沥春雨的滴水声，一直持续叠加，总也不肯停歇。

晚上八点来钟，女儿用她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给我来电，电话中传来一股幽幽噎噎的哭腔声，时断时续地对我倾泻起来：“爸爸，我想你了……”

四日那天午后，我辞别女儿进山，前后相连，亦不过六七个钟头，她就对我起了思恋。女儿在电话里幽幽噎噎的哭泣声，时断时续，不时哽咽几句，叙说她的愁思与想念，女儿那些伤心的泪滴，仿佛全都滴在我的心上，颇让我为之动容，跟着女儿一样悲戚戚起来。

我柔柔宽慰女儿，要她早点休息，频频对女儿保证：“待爸爸忙完学校的事，定找周末空闲回家陪你！”

安慰过女儿，挂了电话之后，我的思绪飘芜腾跃：

“五一节前两日，女儿学校四年级的孩子们，举行了一场大型的集体成长礼，六七百个孩子，还有各自陪伴而来的家长，在一起庆祝孩子们十岁的集体生日，这些花季少年，一个个笑开了颜，欢天喜地。

可我的女儿，说到底，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正处于情感的朦胧期，心里藏不了多少事，难掩柔情与脆弱。她目前这个年龄阶段，最是需要关怀与关爱的时刻，少了父亲的陪伴，犹如美食少了食盐一样，寡淡无味。正因为女儿爱得深，难过与醋意，才会如此之强烈，难怪那日女儿会醋意大发！尤其当女儿对父亲起了依恋，涌现思父之心时，便如水库开闸，喷薄而出，必定难能自持，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

我一边翻看手中的书本，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五一假期与女儿相处的那些画面……

五一节前两天，因妻子有事需要出差几天，家中无人照看孩子，我便临时请了两天假提前回家，加上五一4天的假期，便在家连着呆了一周的时间。

五一假期，我常在客厅伴女儿，她写她的作业，我看我的闲书。有一次，她还莫名冒出一句话来：“爸爸，你答应我，上完这个学期，或这一个学年，你就得回家来陪我，不许你再回大山的乡下了，听到了吗？爸爸！”

我对女儿笑了笑，不知如何接她的话，只好点了点头，敷衍带过。

五月一日放假那天，我们带着女儿去她外婆家做客。闲来无事，我一人在她外婆村子里的蓝球场那闲逛，村里几个小女孩也在那玩耍，她们邀请我一道加入游戏，碰巧给女儿看见，哭哭啼啼跑回去对她妈妈说：“爸爸真过分！平时难得在家，回来一趟，也不陪着我玩，还与其他孩子玩乐！”确实让我们两口子都没预料到，一个四年级的10岁小姑娘，居然还会如此醋意大发，虽然女儿没有流出眼泪，一瞧见女儿那气呼呼的模样，惹得妻子偷偷发笑，暗暗朝我使眼神，安慰女儿的同时，假装呵斥我来。

这次回家，女儿对我居然特别的粘腻，许是我太久没与她团聚了。只要女儿得了空闲，我一走到哪儿，她准会陪着我同往，与我片刻不离，即使我去电脑市场修理笔记本电脑时，小家伙照样亦步亦趋，紧跟着我前去，丝毫不俱一路公交车转换捣腾的麻烦，连续坐车时的无聊，还有车内拥挤人流推压带来的种种不堪。

假期结束那天，我需要下午提前回到大山深处的学校。当我背起行囊，临出门时，女儿便在家门前紧紧搂着我的腰身，不让我从她身边离去，我只好回转身来，在她额前轻轻一吻，柔声柔语地安慰起女儿：“乖女，爸爸一逢了周末，得空闲，便回家来看你，我女要听话，乖！”

女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小手，小小的脸蛋上，仍挂着一副恋恋回味的表情，并对我笑了笑：“呵呵，爸爸，估计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我都不会再去洗脸了！”

“那怎么可以，小心你的小脸上长出一颗颗的小痘痘来！”我微微含笑，调侃起女儿，并在她那小小脑袋的额前，轻轻点了一下。

女儿带着甜脆脆的童音，小小声声回了我：“如果我不洗脸的话，每一天，我都能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爸爸留存下来的气息了！”

女儿话一说完，睁着一双大眼，留恋不舍地望着我，期待我能回心转意，能留下来多陪她一会。我根本没有料到，女儿这样的小人儿，竟会说出如此动心又动人的话语。倾刻之间，我的眼里，一下便盈起了朦胧欲滴的泪花。

我一下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对女儿说啥，又怕引起女儿更多的不舍和难过。女儿亦没说话，静默默依依地看着我，一样无语无声。我蹲下身来，把女儿搂到怀里来，紧紧抱住她那幼小的身躯，一只大手轻抚起她的小脑袋，让她依靠我，让她体味一个父亲对她同样依依不舍，同样心潮澎湃，同样难分难别。

那一刻，我们父女俩好像都相互理解了彼此。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好多深切的情感，往往不是用语言能够表达出来。沉默，或许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之一。尤其当一个父亲与女儿别离之前的短暂沉默，就像夜色下那深深的一汪湖水，没有一丝一豪的涟漪，没有天光云影，甚至看不见湖面的轮廓与湖底的深浅，然而，却能够让你我明显感受到它的存在，那清冽而又湿润的湖水啊，总会用它那浓浓的温氲气息，扑面迎来，感动你我。

我感觉我的眼泪，就快要流出来了，赶紧别过头去。

自打我进山以来，陪伴女儿的时间，与过去相比，确实少了许多。我本以为，女儿这个小姑娘幼小的心中，装不下多少心事，即使她偶尔会想起我，也不过一两日的缠绵而已。想不到，她居然会依恋我如此之深，想念我如此之切，让我很有些刺心的疼。

所有这些，都是我自己人为造成的，我为了所谓的情怀与梦想，割舍了对女儿更多的爱和陪伴，让她心里跟着受委屈，平添了女儿的相思之苦。毕竟，在女儿还没长大之时，我们父女俩人分隔两地，这是她天天都得面对和接受的实况。

若不是怕错过了火车，我估计还得与女儿掏心掏肺地再念叨一会儿。

匆匆别过女儿，我转身离开，乘电梯下楼去了。我记得，刚下楼那会，下午一两点钟的太阳，正悬于我头顶上方稍西斜一点的方位，犹如一个巨大而又朦胧的火红灯笼，在云层里隐隐闪耀，把小区庭院内的青青绿植，耀得更加碧绿幽幽......一株枇杷树上那一颗颗橙黄的大枇杷，黄灿灿的，高高挂在枝头，正是欲熟待收的时候。看着小区庭院里的美景，更让我心头不是滋味起来，在如此美丽的春夏之交，在如此风和日丽的休息假日，我却不能在家中陪着孩子，一个人，匆匆出门，提前捣腾奔波在路途中，奔向远在天边大山深处的学校，只为了赶上明日一早孩子们第一堂语文课。

一想到上面与女儿在一起的这些过往场景，让我的心绪，难平又烦躁，情思亦跟着飘忽，闪烁不定，颇不好受。可我，除了大叹嘘嘘感慨之外，还是不能填补女儿情感的空缺。

就在此刻的眼下，娇小又柔弱的女儿，在春日的夜晚，可怜楚楚地守着家中黄柔的灯光，心里却还在挂念远在天边的我，希望父亲能伴在她身边。而我却窝在深山老林子里，没能陪伴女儿，致使她失落楚楚，无处安放其绵绵的情思，害女儿春夜思父,致使她无心成眠。

九点来钟时，女儿又接连给我打来好几个电话：“爸爸，我很想你，我真不舍得你从我身边离开……”她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纠缠，哭哭啼啼，根本停下幽幽怨怨的哭泣声：“爸爸，我还是很想你，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好孤单……”

碰巧那天晚上，妻子有事外出没回来，只有她哥哥与她阿婆在家，三个人分房睡。女儿打来最后一个电话时，她的阿婆早已睡着了，儿子也关门熄灯躺下。女儿一人，守着空荡的房间，确也是孤单，难怪那么晚还会给我来电话，啼哭不已。

真不知那一夜，女儿一个人是如何入梦安眠的？

也不知，她在入眠后的梦境里，有无梦到远在大山深处同样孤单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