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讲故事的人视角和口吻》
讲述故事的那些声音,叙事的口吻。
在自传和回忆录或任何一种非虚构叙事中,我不管作者用不用这个词,就是作者在这些题材中我们一般会期待作者或叙事者是可靠的,希望他诚实的告诉我们,他认为发生了什么,不去虚构,只是讲述。
我所尊敬的那些回忆录和非虚构作者都明白,彻彻底底的真实是不可能的,他们会以特殊的角度与真实扭打,但从不以此为借口说谎。
即使有自传性质或者是忏悔自白,只要是小说,虚构就是天经地义的。
引导我们透过事实,看到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作者让我们去看,去猜测真正发生的是什么,借这个窗口我们读者得以了解,其他人如何看这个世界及他们为何会那样看待它。
在第一人称叙事里,观点人物是我,我讲述这个故事,而且完全参与其中,只有我的所知所感,所见所想,我的猜测,希望,记忆等等这些可以被讲述,读者只能通过我的眼睛和耳朵,从我口中的话了解其他人的品行,推断其他人的感受。
有限第三人称
观点人物是他或者她,他或她讲述这个故事,而且完全参与其中,只有观点人物的所知所感所见所想,他的猜测,希望,记忆等等这些可以被讲述,作者只能通过观点人物的眼睛和耳朵,从观点人物所说的话了解其他人的品行,推断其他人的感受,这种限定于一人的视角可能会贯穿整本书,也可能会从一个观点人物切换到另一个,这种切换一般会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而且通常不会发生在很短的篇幅里。
技术上讲,有限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并无二致,它们本质上的限制是相同的,除了叙事者看到,了解,可讲出的那些你不会看到了解或者听到任何东西,这些限制集中了声音,表达了一种表面上的真诚。
成为我不同于成为他或她,顺道提一句,没有人会担保有限第三人称的叙事者是可靠的。
介入作者(全知作者)
故事并不是由某一个人讲述的,也许会有许多观点人物,叙事口吻,可能会在故事中的任何时刻切换或者出现,只可能来自作者本人的观点,看法,分析,预言,作者也许会告诉我们所有人的想法和感受,解释他们的行为,甚至站出来臧否人物。
这是讲故事的人常见的口吻,他对所有人物的位置,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了解人物的内心活动,知道什么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
我不喜欢全知作者这个平平常常的称呼,因为从中听到了听得出轻蔑的口气,我更喜欢进入作者,有时候我也用叙事作者这个中性的说法。
有限第三人称是现代小说主要的叙事口吻。
介入作者对视角的操纵最为公开和明显。叙事者对整个故事了然于胸,知道哪里重要,最值得讲,而且他的声音深深的进入每一个角色中,我们不能简单的将这斥之为老套过时而撂到一边,它不仅是最古老应用最广泛的叙事语调,而且也是最多样,最灵活,最复杂的视角,在这一点上也许对作者来说它难度最大。
客观作者(窥探者,摄影机眼,客观叙述)
叙事者不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而是一个中立的观察者(一只趴在窗墙上的智慧苍蝇),它所叙述的只是从人物的言行举止中所作的推断,作者从不进入人物的内心。人物和地点,或许会被精准的描述,但价值和判断只能被间接地暗示出来。
刚涉足写作时,我们会希望读者的反应同我们的反应一样--他会因为我们流泪而流泪,但这还不成熟,并没有同读者勾搭建起一种文学艺术上的联系,如果你能用冷静的口吻打动读者,才算是登堂入室了。
观察者-叙事者,使用第一人称
叙事者是人物之一,但不是主要人物,他出现了却不是事件中的重要角色,与第一人称叙事的不同在于叙事者讲述的并不是关于自己的故事,这是叙事者目睹后讲给我们的故事,虚构和非虚构作品都使用这种口吻。
观察者叙事者使用第三人称。
这种视角只出现在虚构作品中,策略同上一种视角大同小异,观点人物是一个有限第三人称的叙事者,他见证了整个事件。
视角转换的连续性和发生频率。
当作者开始跟读者解释简阿姨在思考什么,弗莱德叔叔为何吞下金属扣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摆在他面前了,即使他写的是非虚构作品,回忆录作者必须明确的指出简阿姨的想法和弗莱德叔叔的动机并不是已知的事实,而是作者的猜测观点或者个人理解,回忆录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在虚构作品里,视角的不连续是个非常常见的问题,必须有意识的技巧娴熟的处理它,否则频繁的视角切换会让读者摸不到头脑,在互不相容的身份间来回碰壁,混淆情绪,歪曲整个故事。
在上述5种视角中做任何转换都是危险的,从第一人称到第3人称,或者从介入作者到观察者叙事者,都意味着口吻的重大变化,这些转换会影响整个作品的语气和叙事结构。
在有限第三人称的范围内转换 --从一个人物到另一个,需要同样的警觉和谨慎。在转换观念人物时,作者必须有转换的理由,对笔下的一切心知肚明,让文字尽在掌握中。
总能习惯性的意识到自己用的是什么视角,何时转换以及如何转换。
目前有限第三人称,在小说作者中应用最广泛,第一人称则更受回忆录作者青睐。
小说作者习惯用他人的口吻写作,成为他人的自我。回忆录作者则不然,在事实性叙事中使用有限第三人称,想象自己知道一个真实人物的想法和感觉,这是一种冒犯,而假装自己知道一个虚构人物的想法和感觉,就无可非议了。
用单一的视角讲一个小故事,叙事者是事件的参与者,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一只猫,只要你喜欢,谁都可以使用有限第3人称。
站在一旁观察,却没有参与事件的人,以这个人物的视角讲述故事,使用第一或第3人称。
也不是要你用故事去说教。
在表现人物的想法时,没有必要用引号。
如果没有找到正确的叙事者,他们想讲的故事会踟蹰不前,没法顺利推进,不管让他纠结的是第一还是第三人称,是介入作者还是有限第三人称叙事,是参与者叙事还是旁观者叙事,是单一叙事还是多人叙事。
全知视角已是明日黄花,如今面对一个无所不知的叙事者,有些读者也会感到难以适应。
《到灯塔去》的第2部分,"岁月流逝"里,你可以看到介入作者在作者本人的观点和人物的视角之间,进进出出,来去自如转换迅捷而流畅,使观念相互融入对方,汇成一种声音,它是这个美丽的世界的声音,也是书本身的声音,故事在讲述它自身。
《战争与和平》从技术的角度上讲,它在作者观点和人物视角之间难以察觉的切换,已经臻至如火纯青的地步,托尔斯泰用极其简明的方式道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甚至一条猎狗内心的声音,接着潜回作者的口吻,读完整本书,你感觉自己在许多不同的生命中生活过,也许这就是小说能带来的最好的礼物吧。
在这儿探究一个女性作家,喜欢带着男性的面具讲话的缘由,会别有一番兴味。
推理小说大多采用全知视角,而许多精致的作品都是以侦探的视角讲述的。
还有书信体个人回忆录的一个有趣的例子,《农妇的信》,痛苦的第三人称的口吻来叙述,讲述的不是作者本人,而是别人的故事。
切换视角、调用各种各样的叙事者,是许多现代小说必要的结构策略。
你看过电影《罗生门》或者它的原著小说吗?在这个经典的叙事案例里,同一个事件被4个事件经历者讲述成4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卡罗琳‘西的《制造历史》是在众多叙事者的不同声音中讲述的,这些声音之间的冲突和张力是整本书的智慧和力量的核心。在我的短篇集中4个女人讲述一个小镇之家在整个20世纪里发生的事,他们的声音在几代人之间来来回回的穿插传递。然而,要在这种众生合唱叙事方式中找到一部最杰出的作品,我想到的只能是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