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节还有三天的时间,一刀门上下洋溢着过节的气氛。
众徒弟在师娘的带领下已经将院门外,门厅,前院,会客厅,练武场,大堂乃后院的厢房都挂起了灯笼,贴上了剪纸,换了新的窗户纸。每一个人,从师父到小师弟,每个人都收到了师娘给准备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但是还不准穿。
因为今天有年终考试。考完了试,弟子们才可以回家过年,或者选择留在门内跟师父一家过年。但是,只有通过考试的人才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到除夕那天还不能通过考试,大年初一也要起来打杂练功。
一刀门的年终考试非常的简单——一刀。
只有一刀。徒弟可以选择任何姿势起手,可挥,可斩,可撩,可切。一刀门讲究一刀决胜,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凝练在即将击出的一刀。这一刀的质量将决定成败,所以考试就只考一刀。
一刀门没有固定的招数和套路,平常练习的内容,除了基本的身体训练也有教一些挥刀的把式。但这个把式并不是让徒弟去学习这些招数套路,而是希望他们能从平常的招式练习中凝练出自己的绝招,从上万次重复的套路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套路。只有当刀,身,心都融为一体的时候,才有可能挥出决胜的一刀。
如何衡量这一刀的质量,却不是靠师傅来判断的。有一个简单的标准——砍木人。木人是由木头制成的简易木人,外面包裹着草席作为衣物或者盔甲的替代。考试的结果就以对草席和木人的破坏程度来判断是否合格。
每一年的考试,第一刀总是师父,一是向新弟子演示考试的方式,二是让徒弟们知道自己与师父之间的差距,三是要向徒弟们说明功夫不可荒废,即便到了师父的年纪和修为也还是有成长的空间。
一刀门传到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这一代的掌门人叫王钊,年轻时闯荡江湖也留下一些名号,后来娶妻生子接掌一刀门已经过去了20年。发迹于乱世的一刀门,历经百年,经历了乱世和盛世之后,门人数量大不如从前。毕竟这一刀致胜的杀人功夫在太平盛世之中并无用武之地。但是在王钊的苦心经营下,这些年弟子呈现增长的态势,至少王钊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今年这一刀王钊仍然不打算用家传的宝刀——新月,一方面他觉得现在要展示的是自己的刀法,不能让弟子觉得自己的功夫是因为一把好刀;另一方面,这把新月宝刀对他来说,用起来并不顺手。
他缓步走到木人面前,随后转身背对木人向前走了十五步,再转身面对木人,又退了半步。今年新收的弟子全都紧紧地盯着师父,他们想知道师父究竟会砍出如何完美的一刀。而去年以前的老弟子们则在纷纷小声议论师父今年似乎又退后了一步的距离。此时,王钊已经把刀连同刀鞘一同举到了眼睛的高度。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那一瞬间的挥刀。
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隐约看到一轮月牙一边划破空气发出巨响,一边在练武场的沙土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直直地冲向木人。就在月牙碰到木人的瞬间,包裹着木人的草席整齐地从中间裂开,随后被月牙周围的压缩空气远远地抛开。但是,月牙在刚好触碰到木人的瞬间,像蒸汽一样消失了,没有在木人裸露的木头躯体上留下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划痕。练武场上又恢复了平静,要不是地上那一道深深的划痕,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众弟子回过神来的时候,王钊已经回刀入鞘,似乎未出过鞘。这就是王钊作为这一代一刀门掌门的绝技——破衣斩。以极快的速度挥刀产生风压形成刀气,展开路径上遇到的一切障碍物,然后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下,绝不再向前一毫。
在王钊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定,放下手中的刀后,新弟子们才生生咽下口水,纷纷喝彩。王钊的这一刀给新弟子带来无限的幻想,也给一刀门带来了更多的生机。比起老掌门看似平淡实则深奥的一刀,他这一刀的效果可算是惊天动地。在新弟子过年回去为自己宣传之后,明年想必会有更多的人拜入一刀门下。
老弟子们的反应就要平淡的多,因为他们知道,师父这一刀是只属于师父的。其它人做不到也学不来。他们将来会有自己的“一刀”绝技,但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通过考试。比起新弟子只要求破坏草席就算合格,老弟子要求对木人造成实质性的破坏的要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难如登天。考不过的话,整个春节都要留在门派里劈柴,一边练功一边补贴门派的过年开销。
师父过后,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大师兄。大师兄叫刘刈刀,本是王钊媳妇王刘氏的“嫁妆”。王刘氏闺名璐璐,娘家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作着布匹和染料的生意。当年王钊虽然凭借破衣斩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堂,刘员外仍然觉得这个穷小子还不配作自己的女婿。但是刘员外的二孙子非常喜欢练武,给外人教又舍不得。于是,只要王钊愿意给自己的孙子作武术启蒙老师,那么婚事就可以谈。最终,王钊既获得了娇妻,还收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大徒弟。
只见刘刈刀站定在离木人两倍刀长的距离,左手前伸指着木人,右手后引以刀尖对准木人。此时他的指尖,刀尖处在一条直线上,直线延伸到木人上与视线交汇。他在调整自己的呼吸,配合自己的心跳。刘刈刀的眼,心,手乃至全身上下都准备完毕,看上去仿佛一张拉满的强弓。在心跳和呼吸同调的下一个瞬间,刘刈刀的身体仿佛一个滑轮,左手向后急探的同时右手借势向前猛的一刺。随着一声巨响,木人背后喷出碎木和草末。
木人被一个椭圆形的洞贯穿。这一刀有悖于使刀的常规,由枪法演化而来。简单而又朴实的直刺,威力却足以贯穿任何防御,乃是破圆的刀法。这招的名字和它的套路一样简单——穿。
大师兄无疑是通过了考试,因为他破坏了木人,而且攻击距离比去年多了半尺。王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略微朝他点了点头,对自己外甥的表现甚是满意。
随后就不再按辈分顺序进行,完全是由个人喜好上场考试。这场考试,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年关难过。但是对于另一部分人,可能正好相反,是一次很好的个人展示机会。将自己一年修炼成果像师父及同门展示的时候。毕竟,那属于他自己的一刀,别人是学不去的。
但是这一代的一刀门,有两个特例。一个是王钊的亲生儿子王祖充,从小身体壮硕,头脑聪慧,不论学什么都是一教就会,甚至能够复制别人的“一刀”。王钊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是个大才,好好培养将来一定能有大成。唯一有一个问题:王祖充的性格不太适合一刀门,他太温柔了。纵然可以像表哥那样一刀洞穿木人,也可以像父亲那样隔空破衣,但是只要目标是活物他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刀。上次保护镇上的大户出行时遇到劫匪,直到杨家柱把劫匪全部撂倒,他也没能对劫匪挥刀。
所以,给王祖充的考试是杀鸡。与一刀门干净利落地一刀的要求正好相反,王祖冲今年的考试是在其他人考试期间持续不断的杀鸡,而且要用尽可能繁琐的办法,从放血开始。合格的要求是杀鸡数量必须比去年多或者把所有待宰的鸡全都杀了。
另一个特例就是杨家柱。他前年才拜的师,当年考试就对木人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他砍过的木人甚至不能当柴火。每当他拿起刀就会变得异常亢奋,仿佛换了一个人。去年与王祖充出任务遇到劫匪时,他起先只是奋力反抗,可是越到后来刀法愈加精纯,乃至到了刀刀致命的程度。在实战中,他成功地幸存下来并提炼出那足以一刀制敌的刀法。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杨家柱在自己的刀刃距离王祖充只有不到二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当他的刀被回过神的王祖充打落之后,他才开始回顾自己的四周,回想刚才发生的血腥的场景。所幸除了劫匪,没有人被他“误杀”。
所以,杨家柱考试用的木人表面用浆糊糊了一层纸。他被要求把木人全身粘的纸用刀刮下来,不准破坏木人。时间是从日出到日落。
夕阳西斜,一刀门的年终考试在熙熙攘攘中暂时告一段落。用过晚膳以后,新弟子就可以打包行李回家了。老弟子们,除了一部分要准备后天的补考的人,要开始考虑明年是否还继续在一刀门下修行或者申请出师。毕竟,一刀门的年终考试就是出师考试,只要通过一次,每年都必然可以通过。那么是否还继续留在师父身边,就完全是弟子们个人的事情。对于师父王钊不过是多一个人交学费还是少一个人吃饭的问题。不过过了年,外甥刘刈刀可能就要被岳父招回去了,王钊多少有些寂寞。因为自己的亲儿子连鸡都杀不了。
王祖充无论是否通过考试,他也还是会在一刀门内待上几年,差别无非是过年是否要负责杀牲口。遗憾的是,今年他的成绩并不理想——跟去年持平。明天杀猪的任务就是他的“补考”。他的“伙伴”杨家柱也没能通过考试。晌午的烈日让杨家柱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把木人劈了个稀碎。没有补考,而且晚上被罚洗碗。王钊实在不敢放他出去,当晚即寻了个他的同乡,明天给他家里带个消息以及一些过年的米面。
入夜后,王钊独自在后院台阶上抽烟,隐约能听到外甥刘刈刀还在练武场上发出阵阵破空之声。另一边,自己的儿子在帮家柱洗完碗后,便早早进入梦乡发出均匀的鼾声。也许今天他跟鸡对峙太久了吧。杨家柱对自己有些不满,但是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他要是反出师门,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妻子从东厢房出来,拿出一条衣服给他披在身上。
王钊深深地吸了一口,叹气道:“年关难过啊。”
PS,过年期间,想练练笔,把自己临时想的片段写出来。拿着空余时间一点点地攒着,没想到把这么一个没主题没中心的故事写了3500多字。如果看官有耐心看到这里,我在这里谢过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