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在一个树叶渐黄的秋天,我沿着宁袁塘漫步,只见宁袁塘的河水清澈见底,源源不断的流向远方。路过诸桥街88号,那是原来我们祖宅的地址,只可惜这栋中西结合的小洋楼最终还是淹没在了时间的潮水中。正巧碰见了堂哥堂嫂还有他们可爱的儿子,我们相视一笑,互道一声问候:“好久不见,最近可好?”他们的儿子指着我问:“这是谁?”堂哥说这是你的伯伯。“伯伯?”小侄子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那个时候中国还被称作大清,小镇叫诸嘉桥。宁袁塘的水时而浑浊时而清澈。一条断断续续的青石板小路穿镇而过,没有挺拔的水杉行道树,只有几棵樟树屹立在小镇上。一位商贾士绅赁借他的信誉、名望和智慧将他画作中的小洋楼变成了现实。这是小镇上第一座三层小洋楼,用美国进口的洋松做成梁木和方正廊柱,还配上了精美的传统图案和雕花铁栅栏,大块的玻璃窗格外畅亮,木质的窗格透着古朴的气息。这就是诸桥街88号原先的模样。这栋小洋楼见证了诸嘉桥小镇百年间的兴衰,也是这栋小洋楼伴倍我们家族走过百年风风雨雨,迎来了新的曙光。
六十年代年的某一天,一位中年妇女在洋楼的土灶上煮了几大碗没有油水的青菜萝卜,她招呼着她的孩子来吃饭。他们就是我的伯伯姑姑,这位中年妇女就是我的祖母,其中最小的孩子就是我爸爸,爷爷在外地工作,一月回家休息四天。当然这个小院里还住着同门同族的多位伯伯婶婶和姑姑,还有几位镇上的小学教师。那个时候我的伯伯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钓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钓了满满一箩筐的鱼,他把所有的鱼分给了小院里的亲戚和左邻右舍。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可把大家高兴坏了。晚上孩子们写作业总有不会的题,热心的教师总会过来指导一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旁晚听大人们讲故事。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日常,日子过的平淡而又充实,熟人和亲戚构成了生活的小圈子,时间就像宁袁塘里的水缓慢的流淌着。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这就是熟人社会,各种亲情、交情、友情渗透在日常生活中。
宁袁塘的水从开始缓缓的流淌变成了湍急的水流,时间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已经是新世纪了,当初诸桥街88号的一大家子早已在市区安上了自己的小家。他们活跃在各行各业,丰富多彩的生活使他们有了各自的生活圈。记忆里每天一早爸爸妈妈出门上班,而我背起书包去上学,一家人到了晚上才能再碰头。每逢周末我们会和朋友来一段愉快的约会。每到春节等重要的节假日我们总会和伯伯姑姑们聚一聚,祖母总是笑呵呵的坐在最中央,谁家要是遇到困难我们总会给予帮助。直到有一天传来了祖母过世的消息,我清楚的记得那时我在外地上大学,一上完课就恍恍惚惚的乘车回来参加葬礼。我隐约有一种感觉,一个时代过去了。后来我们为了各自的生计忙碌奔波,很少再有相聚的机会,每年的清明、冬至我们家族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去为先祖扫墓,谈谈年来的经历与体会。而就在这时诸桥街88号的祖宅也开始慢慢坍塌了。这就是我们这一代的日常,拥有各自的生活圈,平日里和朋友们相处较多,但大家族和亲人们还是我们最大的后方和温馨的港湾,我们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我们这一代正处于社会变革的过渡期,姑且就称作半熟人半生人社会吧。
宁袁塘的水继续向前流,流向了未知的远方。我想总会有一天,我们的下一代会对伯伯、姑姑之类的称呼感到陌生,就像小侄子第一次见到我一样。到了那时亲人的概念只局限于父亲和母亲这对生他们养他们的人,每一个小家庭是构成社会的细胞,诸桥街88号的祖宅或许早已不存在了。人们为了各自的工作生活而忙碌,契约规范着他们的言行,遇到事情他们第一时间总是想到各种的规范和法律而不是请熟人帮忙,我想这大概就是生人社会吧。
又是许多年以后,在某大学的开学仪式上,几个年轻人被彼此正直开朗的性格所吸引,最后他们惊奇的发现他们都是诸桥街88号的后代。从熟人社会到生人社会,社会在巨变,而良好的家风在升华,它能塑造人成就人,这就是大家族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