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26日,农历二零零五年腊月廿七,是我生命中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那天凌晨,霜冻锁地,寒气袭人,我深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十年弹指一挥间,一切恍若昨天,父亲的音容笑貌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是一个好劳动。祖母去世较早,父亲自幼家境贫寒,几乎没有念过书,而是过早地承担起繁重的农活。后祖母虽然待我的父亲如同己出,无奈家中子女多、经济拮据,最终还是忍痛将我的父亲过继给一个本家长辈(即堂曾祖父母家,我们老家管曾祖父母叫“老爹”“老太”,据说老爹在我出生的那年就去世了,老太没有子女,对我们曾孙辈疼爱有加,老人在“非典”那年去世,享年92岁)家里。
父亲独自来到离家二十多里的陌生地,白手起家,吃辛受苦,盖了三间茅屋,建立了家庭。父母生了我们兄妹三人,不仅供我们在校读书和全家吃饭穿衣,而且先后盖了三次住房。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是依靠爸妈“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的劳动所得。打我记事起,我就听说生产队里所有的脏活累活,父亲都干过。
我12岁那年,小学毕业后考到公社念初中,父亲那会儿在收花站里扛棉花,由于他个头不高、身单力薄,150斤一捆的棉花件,两包口对口合捆成一体,体积较大,常常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父亲头上裹着一片白布包,扛起一件庞然大物、摇摇晃晃地走跳板的样子,至今还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也有年青人,干活时喜欢躲闪,偷工减料,有时甚至玩恶作剧,故意让我父亲多扛。我周末放学后,要从学校走到站里,等父亲一起回家。每当看到父亲吃亏时,我总要一反“被人夸成好孩子”的常态,冲上去和他们理论。父亲总是拉住我,并不停地向人家陪笑脸。
晚上,我坐在“长征”牌自行车(父亲骑了一辈子的自行车)的前大杠上,不解地问父亲,“你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避让?”“多扛一件两件有什么说法,不就是多去点力气嘛!”每当这些时候,父亲总是教育我不要跟别人计较,而是要努力改变自己,“你要好好读书。如果考不上大学,你将来能干什么?”
寒冬腊月,生产队组织“上河工”(以前,挖河是要靠人工手端肩挑的),父亲总是充当主力。为了多挣工分,父亲往往总是第一批到达,并且等到河工拆除工棚(有时工程扫尾仍需留人看工棚)完全结束后才回来。
春节过后,乡邻们还沉浸在过年喜庆的气氛中,父亲就早早地推着自行车挨家挨户收酒瓶子了。父亲每天都能收到满满三麻袋(两袋立着挂两边,一袋横绑在后座上)空瓶子,然后蹬车三十多公里,当天送到县城的酒厂。每趟才赚三块多钱,有时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
艰苦的环境铸就了朴素的品质,勤劳的天性养成了节俭的习惯。父亲一生反对铺张浪费,时刻教育我们勤俭节约。记得也是在收花站扛棉花期间,父亲经常加班,每当要在食堂里吃晚饭,他总是买一碗青菜汤。我来到站里的时候,他才买一份红烧肉(当时才卖一毛五分钱一份),而他自己却舍不得吃,总是把肉省给我吃。
当时读初中的我知道这样拗他不过,后来每到吃饭的时间,我就索性趴在收花站宿舍的双层床上写作业,等他放工了一起回家吃饭。
父亲节俭的习惯常常让人受不了,有时母亲给我们兄妹添一两件新衣服,他总要责怪。为此,母亲也没少和他争吵。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非常节俭的人,然而,有一件事他从来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悔——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供我们兄妹读书。记得我三年初中并不像小学那么顺利,毕业时,我连高中都没考上。父亲本来就纳闷,又听说我不想念书了,便怒不可遏,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接着,他又利用工余时间,一边托人,一边筹钱,终于帮我联系好复读。也许是命运爱捉弄人,也许注定要经受挫折,三年后,我又复制了失败——高考落榜。这次,我经过反复的思考,打算说服父亲,让我这个兄妹中的老大回家分担农活,谁知同样遭到了他的喝斥,连周围的邻居也看不下去了,劝他转变观念,如果再读一年还考不上,家中经济会更加困难的,可他还是谢绝了村邻的好心。
当然后来的结果证明了父亲的坚持是正确的。针对这件事,好多人不理解。我参加工作以后,我也曾试探着问父亲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这一辈子已经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他的话语中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如果我当时不是因为家庭困难,如果我能把初小念完...…张三(当时的生产队长)小时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读懂了我的父亲。
参加工作以后,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每当节假日回家团聚的时候,父亲总要破例喝两盅酒,而我总是喜欢凝望他那张堆满皱纹并且“借酒一时红”的笑脸,听他近乎唠叨似的教诲,“人哪,来到这世上不容易……你们现在条件好了,要珍惜这个饭碗,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能帮人则帮人,老实人不会吃亏的...…”每当这种时候,我总会适时地端起酒敬父亲一盅,父亲也似乎恍然大悟,笑道:“我没你们小弟兄俩有文化”,然后一饮而尽。
还有一次,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父亲骑车来到农场(我原先工作的地方,离我家20公里),说要到我们种植的水稻田里找几条蚂蟥栗子。我问他做什么用,他说邻居小明得了严重的眼病,据说这种水虫能配个方子,吃了能恢复视力。我看他又热又急的样子,就责怪他事先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让我送回去。他说一来怕我影响工作,同时也想来看看我们和孩子。我安顿他吃完午饭,整理好他要找的水虫,然后,父亲又匆匆地骑车回家了。看着父亲日渐消瘦、后背微驼的身躯,目送他远去,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谁知那竟然是父亲最后的背影。
今天下午,我在家写日志,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回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一幕幕往事溢上心头,不禁泪流满面。我原先以为写了会了却我积郁于胸的心病,从此便觉释然,哪知越想越悲伤,越写越怀念,几次辍笔拭泪......
我敬爱的父亲,您在天堂还好吗?我知道您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的。我们一定会牢记您的叮咛——兄妹团结,照顾母亲,勤奋工作,珍惜生活!
愿父亲在地下安息!
(本文写于2016年1月26日,略有删改;每逢父亲的忌日,我总会回翻过往,藉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