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简书读到又一篇关于扬州的文字,偏也是个偏执的人,自镇江渡船,去了瓜州。当然,眼前所见大失所望。然而如我辈好点古的情绪的人,大抵还是要“诸多粉饰一番”,断不肯叫人读罢心情,嘲弄你我矫情。
这倒又叫我想起些往事。
某年天朗气清,独往镇江,乘船赴焦山,登万佛塔。遇一僧,于塔顶指远方一沙洲,曰:那便是古瓜州渡口。江水百年前改道,泥沙淤塞,渡口就没落了。今日西津渡亦远离江水,不复往昔繁华。当时大概心情舒畅,天气极好,便不以为意。想西津既有热闹可说,瓜州大抵不差。是故仍一派浪漫。
两年后,许多人事已非。我自金陵城归汉已久。某日得空下扬州,正是“西辞黄鹤,烟花三月”的好时节。当然最后一站,是去瓜州了。自瘦西湖,倒车三趟,耗时近三小时,方到一破落村镇路口,靠导航又绕一小路,找到一荒园。时四下无人,正茫然不知所措,一大爷从保卫室出来,张口就说:“你是来找瓜州渡的吧,咯,往里走就是”。显然这里,不是我们能想到的渡口了。然而它也却是古瓜州无疑——原本这里有意打造一公园,但到底运河已废弃,江水改道后这里景色大变,已无可引人入胜之处。况此处远离市区,交通不便(真是莫大讽刺)。园子没多久便被放弃了。我来时,已是衰草漫地,落叶纷飞,四月仿若秋景。真是伤感极了。河道里偏还停泊了几艘废弃的铁皮船,飘着红艳艳的国旗。真是触目落泪。我那日在此喝酒独饮,大哭一场。
这渡口与我到底没甚关系,白居易过此,伤感不已,归长安后便辞官退隐;张轱过此,悲愤不已,归扬州后便浪迹江湖;王安石过此,意气风发,归卞梁后,继行新法,终再次失败;文天祥艺过此渡口,惊心动魄,乃亡命之徒,心思全无。
我又缘何思绪复杂?未怀才谈何不遇,未入世谈何看穿?今日再想起,只能笑笑,当日的牢骚罢了。这样想忽然能开起另一古人的玩笑了。
想起此人也是,某朋友忽然问,寒山寺有夜半钟声吗?此友正在苏州,有此一问自是当然。张继把那钟声写得太迷人,千年未能磨灭人的向往。夜半有无钟声我不得知——我对朋友说张继不过是弄错了时间,时值冬季,天亮得晚。钟声本是寺里早课晨钟,偏那张继是失意之人,夜间大醉一场,半梦半醒间听闻钟声,见四周仍黑暗,误以为夜半罢了。我倒是那年去姑苏城,下午特意去寒山寺呆坐一下午,只为听一听钟声。迟迟未响,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有人敲了——并非寺院例行的晚钟,不过是某人交了些香油钱,便可敲它一敲了。你看我傻乎乎的一下午想听的钟声,原来来得可以如此简单。当时就大笑了——那钟声不是当初的钟声又如何?我辈亦非张继,泊船瓜州。寒山寺既然早非佛门清净地,钟声不再干脆又何苦不能释怀?
我说张继未曾夜半闻钟声,虽是戏言,有失浪漫。如此却也不再执着。古人有想象,有诗词文章,故有掌故可供我辈今日玩赏。古人在写时想的是比他们更早的“古”,我辈今日在目睹此情想象的亦是比我们更早的“古”,本就是一脉相承,该喜该悲,都可矣。何必厚古薄今,不肯释怀呢?
千年前绿了江南的风,今日依旧吹开了,瓜州渡口,开过无名的小花。风未变,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