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母亲就下地了。地,是菜地,就在门前,走过去不用两分钟。其实她每天都要去菜地一次,铲两棵莴笋,掐一把菜苔,或拔五六只萝卜。那不叫下地,是弄一些餐桌上的蔬菜。下地得用锄头,而且是挖锄,窄而长,与木柄成七八十度角的那种,比锄草的锄头厚且重,用的力气要大得多。
母亲要整一托长的空地,热后支起一个小窝棚,铺盖上一层薄膜,像温馨小屋,准备育豆角、丝瓜、辣椒等夏季蔬菜的秧苗。
前天她忽然问我,屋基地前后还栽不栽树?这个问题是我去年提出来的,那时同样是正月,我从住居的铜陵赶回来,却被拦截在大桥下的江堤边,说回去得隔离十四天,警察满脸刚毅的神色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我只好掉转车头。现在她问我这个问题,我只有如实告诉她,还没想好栽什么品种的树。但在她的话音中,我似乎觉得她有千军万马需要布防,换防,需要有扎营的地盘。
母亲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已经溃败的将军。
她的领地曾经是村外的大片土地,生产队时期她是妇女队长,和壮劳力一样春播,夏管,秋收,冬季修水利,挑塘泥,脚步声“哒哒”,不曾停歇;土地到户,她的领地退守到一家人的几块零星地带,父亲去世后,失守了村西的自留地。但母亲不承认失败,我的房子建好以后,门前屋后有四分多空地,嵌满了砖头,石子,还有散落在泥土里的砂粒。她用锹,锨,用畚箕,甚至竹篮,硬是将一块块断砖码成一堆能用的建筑材料;碎石砂粒铺成了一米宽的小道;荒芜变成了熟地,野草变成了庄稼。
但她没坚守多久,收获没几年的土地我要栽树。母亲说你要栽就栽呗,口气里有些不舍。我的地盘我做主啊!
母亲的领地越来越少,到现在只身一人守护着三间楼房,还有门前两分不到的菜地。每天早上起床,傍晚睡觉前,她都要将前面的场地抹一遍,像是打扫一下无人战争的战场。母亲倾诉的对象还有十来只母鸡,它们老是被唠唠叨叨的训斥弄得惊魂不定,面红耳赤,咯咯哒哒地在圈子里踱来踱去。
那片小菜园收拾得是幅油画,画框是用喷塑的钢丝网围制的,里面品种多每样栽的却不多,白菜,莴笋,香芹,韭菜,大蒜……像一篇篇短小精悍的文章,一首首唯美如烟的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