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都快到了,外面还是有些冷。我斜倚在床头上,拿个靠枕垫在背后,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闭上眼睛听歌。
我喜欢开快车,但又喜欢听慢歌儿,而一旦躺在床上听起慢歌来,这种不温不火的节奏就会直催得我困意袭来。就在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只穿着短袖睡衣的我,突然感觉光线不足的房间里还是有点儿冷。
外面吹着风,呼呼地响,偶尔听到邻居家的狗在叫,还有谁家的小孩儿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哇哇哭。我拉开被子盖在身上,准备实实在在地眯一会儿,可闭了眼睛却是一种很焦灼的感觉——越想尽快打个盹儿,越是无法入睡。
我想你这会儿应该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这个点你通常都是端着一杯水坐着。不知你还会不会有那种眼神,我想应该不会了,从某个瞬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你。那天是你听我说我要去J市工作,我低声说着,并不十分兴奋——虽然我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可是分离却是了然摆在眼前的事情。
我们刚走进那家奶茶店时,人还不少,靠窗的四张桌子竟都坐满了。从店员摆在吧台上的小音箱里放出的流行歌曲,再加上吊灯正下方,有一桌男男女女大概有七八个人吧,他们很开心地在玩『三国杀』,时不时传来很夸张的笑或者尖叫声,这个不是周末的晚上,甚至显得有点儿嘈杂了。
我瓮声瓮气地说着,整个谈话的过程中,我可能看了你不到四次。等到我第三次微微抬起头看你时,你的表情忧伤得让我感觉整个人蓦地疼了一下,而且,我不敢再抬头看你。
你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疲倦,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那一刹就像是肖全镜头下的易知难。
之后,我们就一直沉默着,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应景又应时的。直到别的几张桌基本都空了,玩桌游的人互相嬉笑打闹着走了,整个奶茶店一下子变得空旷了。店员在从吧台格档下面钻出来打扫卫生前,也把小音箱的音量旋钮调小了一些。
等她走到我们后面的空桌边开始收拾了,我又抬了一下头,说:『我们走吧。』
你恢复了一点正常的神情,挤出一点笑来,右手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说:『嗯,走吧,寝室门也快关了吧。』
去年我去了一趟海边,在W城,趁着出差办完事刚好是周末,并不急着回家的我,一个人坐上公交车,又乘了当地渔民当出租车一样摆渡的小木船,去一座小岛上散散心。
那座岛很少有人去,我是在一本旅游杂志上偶然看到有人写旅行札记,提到了那座无名小岛。划船送我过去的大叔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这年头人迹罕至的地方都还不错,那里的植被覆盖和地理形貌都很原生态,我在那里待了半天多的时间,还很幸运地碰到一户很不容易发现的原住民家庭,在这户人家吃了简单又美味的特色饭食。
在我返回市区的路上,『如果你能和我一起来这里』的念头就始终萦绕心间,令我无法摆脱。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我一直想一直想,我果然就看到了你——我思,故你就会在吗?如此神奇。
步履稍有些匆忙的你,并没有认出我来,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就是你。五年多过去了,奔三的你眼角竟也隐隐有了些细细的皱纹,但你的眼睛还是大而美,望去就像一汪清泉盛在眼窝里那样清亮怡人。
然而你又是一副很明显的疲倦的样子。你身后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你用右手紧紧拉着她的小手,你走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那孩子的两只小辫一晃一晃的,差点儿就是被你拖着走的架势。
她应该是你的孩子吧,你们走在我前面,我怕走得太近了你发现了我,一直与你们保持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所以我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我想她一定长得像极了你,她也一定极可爱和伶俐,说起话来也一定是萌气十足。
可惜,我没有看到她的长相,只能这样来想象了。
我悄悄地跟着你们走进一个小区。看样子这个小区就是你家的所在了,南方城市得益于原本的自然优势,小区普遍都建得很美。你们住的这里,规划得齐整美观,一排排楼房普遍都不算太高,最高的七八层处,远远看着都像是连层的复式,流行欧式的整体设计也是时尚又华贵。
我真为你高兴啊。这样来看,你一直以来为着梦想做出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功夫,当初我为你祝福的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终于也真的实现了光明。
可是属于我的光明呢?我的光明不是像手里的流沙一点点遗漏掉的,而是在我再也见不到你之后,有一些东西从身体里一下子被抽离了那样,所有的光明都结束了。
我想你这会儿应该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这个点你通常都是端着一杯水坐着。吃完饭后,你开着一头用数据线连着手机的小音箱,里面飘出你最喜欢听的歌,你就这样半闭着眼睛,坐着休息一会儿。
我送给你的那只小音箱,是你最喜欢的那种深浅相宜的蓝色,不知你还有没有在用。
我送给你的那只马克杯,印着你最喜欢的《罗马假日》剧照,不知你还有没有在用。
我送给你的那副耳机,你总说塞在耳朵里不会像别的那么硌,不知你还有没有在用。
靠在床头上的我终于快要睡着了。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滑了下来,乐声也停了下来。不用睁眼,我就知道外面已经很黑很黑了。
回忆总是欣慰多于悲伤的吧。不管我那时是理智清醒的,还是故意要装出轻松的样子,让你能抛开我,而获得你所希望获得的光明,那么我应该也会是幸福的了。如此想起来的过去就不再是色彩单一的了,让如今的我尽管知道一切难以挽回,也不会是痛心疾首占据大多数时候吧。
可是,如今的我跟过去的朋友谈起天来,他们在某一个时间起,都不再会像以往大大方方地提起你,甚至在说起那时的事情时,欲言又止是寒暄之际常常出现在我们之间的状态。
我该怎么描述,我去年出差回来后,听到朋友告诉我的关于你的一件事情?我想我无法描述。
错愕,震惊,甚至惊悚……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或者,其实这些都不是,那是一种永远不可能准确勾勒和摹绘的痛。
那种痛就算在我死去,我尚且能够再度经历世间万事,也无法彻底抹去。它是我心间的痣,头顶的咒,和生生世世不能躲闪,更无法湮灭的劫。
在我听到朋友说了那句话后,一种比此刻外面的黑暗还要深重数以亿计倍的黑暗,猝不及防地彻底地吞噬了我。
他说:『你一定要挺住啊——我刚刚才知道——诺可,一年前去了W城附近的一座无名小岛,她不小心从崖上掉下来,摔……摔死了。』
这是我从来丁点儿都不会想到的事情啊。
(同步发布于微信公众号『鲸蓝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