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夫子邀你夜里赏花观月吟诗对酌呢！”
拎着野兔的林逸翮刚跨了门槛，闻言微微一顿，本有些倦色的眸中顷刻换了色泽，连湿尽了的衣衫此时也觉得飘逸轻扬，襟摆带风。
他的步子有些乱了，满心尽是欢喜，自心尖上不堪重负地溢了出来。屋里早就藏好了一坛陈年佳酿，自己虽不胜酒力，但那人当配上此等风雅。
今夜的月色，清冷得有些疏离，却又道是无情却有情。含情的月华，尽数散落于塘边，栖身于柳下，镀了月下对酌的二人的身，也将塘水照得清明，堪见藻荇沐着如练月华，翩跹而舞的模样。
今夜的月色，情浓得有些醉人。
倒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了。
林逸翮浅浅地斟了两盅酒，抬手奉予眼前那不染烟火、不踏尘俗的人儿，望去的目光似潺潺溪水，溪的腰身纤纤而柔弱，温柔和缓地流着，载了千夜的月光。
朱寒生还是笑得清浅又有些媚，那双绽得正盛的桃花眼，承满了春色。春色中，摇曳生姿的桃花枝下，立着一个林逸翮。
朱寒生接过那盅酒，细柔指尖有力地握着盅身，向前微微推了推，对上林逸翮于清凉月色下昏黄的眸时，便抬手仰首，一饮而尽。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往日的我都似这般独斟自饮，如今，又多了两人呢。”朱寒生饮罢，唇齿微张，吐出清莲般的诗句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知这棵小桃树，可讨夫子你欢喜？”林逸翮道出此番话时，有些羞，加之入了肠的几盅酒，令他此刻眼前有些迷蒙。他的面色带上了酡红，似留住了前会儿踩着三寸金莲款款而去的霞。
“自然是欢喜的，只怕……”朱寒生顿了顿，止了口，后自顾地自唇侧漾出了笑意，却不明是悲或喜。
朱寒生此刻的眸中似布起了薄如纱般的帷帐，抑或筑起了一丈参天而又半透半实的墙，直教林逸翮不可自其中将朱寒生的心望得透彻。
朱寒生自斟了一盅，将盅微晃，以半盅清酒接住了清清月光，盅面潋滟，柔柔地生了波澜。
“小逸翮，你唤我寒生罢，总夫子夫子的唤，不觉生疏了么？”那人笑意清浅，眼有桃花。
“寒……寒生……”林逸翮真真切切羞了，英气的眸不敢载起那人面上的那双桃花，只可垂了首，将月色尽数隔离，却又悄然浮上深深笑意，浮于月色照不见的暗影里。
“小逸翮羞了。”那人生得一双桃花眼，也得了醉人的嗓，低低道来，好似婉转而吟。
“口胡，明明是……明明是那几盅酒的缘故！”红自月下婆娑的花上不邀自来，婀娜地抚上了林逸翮七分稚气三分硬朗的面容，待染透后又穿肠透骨，躲进了少年滚热的血中。
林逸翮羞了，也醉了。
朱寒生望着不曾酩酊、几近醉梦的少年，又抬首望了望半藏半露于云霭后的月，待再将眼波收回寂静声绝的凡尘中时，他蓦然发觉，本是背挺肩宽的少年，竟已渐渐阖了眸，唇齿间漏出了些轻且乱的呢喃细语，而身子，正直挺挺地欲向后坠去。
林逸翮未见着月下的心上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叹，那句轻细的叹息，须臾便散于带了寒的月色里，作了无形烟尘，寻不见了。
林逸翮也未闻见那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翌日，莺儿将将止了啼唱，林三月的同窗伙伴二人却又因某事而高声争论不休——
“夫子定是待我最好，上个月夫子还送我回家呢！”
“口胡！夫子明明最喜我！我娘亲下山赶集时，夫子还留我同他一同吃住呢！”
“夫子明明与我最亲！”
“与我！”
“与我！”
“二位爷别争了，昨夜我亲眼见到夫子抱着我哥回房呢！他还与我哥喝尽了一坛桂花酿呢！”一语惊人的林三月若无其事地进了义学，也不去管旁侧二人瞪大的眼，自顾地取出书卷读了起来，却因年岁尚小尚且掩不住肆意而弯的小嘴，将得意笑意滴落于书卷上，点染了字字行行，仿佛可闻见字里行间的香。
欲跨过门槛的朱寒生闻言微微地蹙起了细长的眉，漾出的笑意有些苦涩，他咽苦留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