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前,妈妈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老婆的鞋子尺码,说是要给我们绣鞋垫。挂了电话,我心想我多少年都不垫鞋垫了,再说买一副鞋垫无非也就三两块钱,妈这是何必呢。
回到家,妈妈的鞋垫工程还在进行。那是一种类似十字绣的针法,用花花绿绿的毛线绣出简单的图案,我和我老婆、小弟每人都有一副。我媳妇那副业已完工,其中一只上边绣的是“马上成功”,另一只是“成功上马”,我们看到这个都笑了,妈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是妈妈的即兴创作——显然她希望我们的事业能成功——虽然闹了个小笑话。
这几年,我的穿衣谈不上考究,但里里外外还都是我能看得上眼的牌子,对衣物的质感,我也有比较高的要求。对于妈妈的鞋垫,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我也觉得不需要。我如实的告诉妈妈,在她面前,我向来实话实说,而绝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妈妈好像也从未生过我的气。妈妈假装面带愠色地说“不要拉倒”。我自然也没再理会。
中国人的春节,无非就是吃吃吃。妈妈整天在厨房忙活,几乎不闲着。我帮着妈妈做了几顿饭,期间还总数落妈妈的厨艺——我老婆喜欢我做的菜,我总自诩是天生的好厨子。妈妈美滋滋的在一旁夸赞我,自嘲自己做了多年的家庭主妇还是不会做菜。入夜,妈妈在灯下一边看电视、和我们聊天,一边绣鞋垫。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这几年,妈妈的头发也白了,皱纹也爬满了她的脸。前两年配了一副老花镜,读书看报和做个针线活时,戴着眼镜还有点姥姥当时的慈祥劲儿。我习惯了妈妈绣鞋垫的样子,这30年,妈妈每个夜晚不都是坐在炕上在做活吗?我和弟弟小时候,全家老小的毛衣毛裤,帽子手套,不都是妈妈在灯下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吗?
临回沈阳的那个晚上,我们全家照例在看电视,妈妈问我鞋垫到底是要是不要?我正被电视节目所吸引,并没有多加思索,也是怕妈妈一番好意落了空,就说:“要啊,反正这双鞋也有点凉呢”。
脚上这双vans鞋,平时穿着,不觉得凉。虽说沈阳的冬天也很冷,但我基本很难有机会让自己的脚凉到,出租车、地铁、公司、购物中心,哪里都有温暖的空调。可这次回家,感受就不一样了,山区的雪几乎一个冬天都不会化——难怪爸妈认为鞋垫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次日要回沈阳,我和老婆早早就睡了,炕暖暖活活的,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几点,我起夜上厕所,发现妈妈的屋里的灯还在亮着,我走过去,透过玻璃,看见妈妈依然保持着那个动作,坐在晃眼的灯下绣鞋垫,爸爸在旁边睡的很香。
我还以为自己睡了没多久,可再看一看妈妈屋里的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我恍然大悟,妈妈是在赶工绣鞋垫,好让我第二天能够带走啊。妈妈已经在灯下连续的工作了七八个小时,天知道她有多困倦,眼睛有多疼。深深的自责感很快占据了整个心灵,没想到无意间的一个回答,让妈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爬进被窝,我久久无法平静,一种想哭的感觉。我酝酿了很多话,打定主意要在第二天和她说,说妈我对不起你,妈你真傻,妈你是成心让我心里难受……
可是时至今日,我也没对母亲说出那样的话。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