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旅途中总有不愉快的事情,然而新疆的风景不论怎么说都是绝美的。今夜在车里独自一人伤心难过之时,听着耳机里催人泪下的make believe,当时只觉得车上的一切,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不过是在假装,连我自己也常常带着面具,可是看着窗外流淌的额尔齐斯河,那样欢快那样真实,又让我觉得只有这四周的景色是真的,它们一直这样存在着,不禁双眼湿润。只是在心里默想着:如果你就是那唯一一条流入北冰洋的河,那就请把我的灵魂也一同带走吧,让我的灵魂穿过西伯利亚的冷风,融入北极的海水。
似乎新疆人喜欢把湖泊叫做海子。那些澄澈的海子,倒映着天光云影,被染成最纯粹的湛蓝,有些水中还长有茂盛的水草。有些海子存在于崇山峻岭之间,冷气逼人,四周却偏偏丰茂得很,像是隐居雪山之中的神秘美人,轻描淡写便醉倒众生。远远看去看不出它的深浅,它的细细波纹亦被那美丽的蓝色所淡化,倒让人觉得它遗世独立,人走它独自自在,人来它亦独看云影变幻。这种清冷,这种只能属于这里的孤独让我想起了诗人海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取这个笔名,也许他的笔名就取自这里,远离那让他伤心的红尘,独自一人静静地待在自己梦里的德令哈,想着他遥不可及的美丽姐姐。
还有一种海子,却是在那广袤无垠的荒漠中。这是令人惊叹的另一种美景。明明四周那样荒芜,纵使是生命顽强的小草也只能贴伏地面生长,可它偏偏就能镶嵌其中。这让人不免生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又是惊叹又是担心又是惋惜。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连天的朔漠为何不会吞没它们,虽说北疆的沙子比较重,不容易被风吹起来,可那样小的一个湖泊,叫沙子慢慢侵吞有何困难?可这一路,我却见到不少海子,有大有小,为这单调的沙漠平添不少生机。惋惜的是,它们只能自己在这荒漠里孤芳自赏,无人关心它们是否存在,它们不会像内陆的湖泊一样被点缀得花枝招展,却也正因如此,比内陆的湖多了几分野性与单纯。
也许是受电影书籍影响较大的缘故,我对横穿沙漠的公路情有独钟。这回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只是之前看张抗抗的文章时想象的荒漠是寸草不生,戈壁亦然,还会刮着猛烈的风。然而当司机师傅跟我们说沙漠到了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小失望。这不是彻底的沙漠,颜色比较深沉的沙子上不论如何也会有最顽强的沙漠植物存在。因此,绿色始终点缀着道路两旁,虽说这固沙工作做得不错,却让我有些失落。沙漠公路最棒的地方在于它是一条路直直地通向天尽头,会让人萌生出追逐天的尽头想法。难怪这里的少数民族有这样的故事:有一个人他想走到天的尽头,便开始上路。路上他娶了妻生了子,到将死之时还是没走到,便和妻子一起嘱咐儿女说你一定要走到天的尽头。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他们坚持着这不可能完成的使命。看起来可笑,却也可敬可佩。这就是他们对流浪的诠释,对前路的执着。
车上的阿姨总说看了两天沙漠审美疲劳,可我却觉得这路旁的风景是怎么样也看不厌的。在我的想象里,我们就像在拍电影一样,坐着车一路奔驰而去,看着黑色柏油路上的黄色线条一路延伸,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耳畔恍若是充满热血激情的bgm,我们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使命在远方还未完成,于是我们在路上,吹着大漠的风,想象未知的前方。
也许我的想象过于影视化了,然而,纵使抛开想象,沙漠公路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是的,路旁的沙漠、植物、海子,偶尔出现的毡房与骆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们为什么要因为这种表面上的单调就对其产生厌倦,而认为这样的景色不再有价值了呢?毕竟,这茫茫大漠并不是因为我们而存在,我们于它而言不过是过客而已,我们有什么资格对它评头论足呢?我们不过是坐在车内悠哉游哉,我们甚至不曾亲自用脚印丈量它绵延的长度,我们不曾陪它看过那日落日出,我们不曾细细听过风吹拂它的声音,我们只是在窗内目睹了它的样子而已,我们其实一无所知。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这辽阔的无聊,何来的大漠;若不是因为这刻骨的孤独,何来的荒凉。这广袤的单调是它最真实的写照,也深深感动了我。那些沙漠植物,就仿佛孑然一身的苦行僧一般,孤绝地把自己放逐到这里,再没有归路。我记得三毛在南美旅游时遇到一个近乎知己的伤心女人,她们那时便说,美国最适合她们的地方就是田纳西州。也许每一个真正难过得形销骨立的人,都会想把自己流放到毫无人烟的荒漠里。
依我看来,如若最瑰丽奇绝的想象只能来自于山灵水秀的楚地,最朴实最深刻的哲学便只能来自于荒漠。在这里,你能深刻地感受到何为真正的辽阔,你的心将不再局限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会开始想追溯人类的本源,你会想知道每一粒沙里是不是都藏有古国的记忆。你的大脑会开始放空,而那些美妙的灵感便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浮现在你脑海里。我不知道当年玄奘从长安出发,带着一身大唐的繁华穿越这丝绸之路,是否就是在这里被洗尽浮华、悟得佛理?也许,我永远得不到答案。天将暗未暗之时,一边悬着太阳,一边挂着上弦月,它们只是无声地看着我,就像看着千年前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