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瑟缩缩地打起哆嗦,留着眼泪,即将回到十余年未见的家乡。
时候已是深冬;雪花飞扬在道路两旁,我笨拙地打开车窗,迎接故乡路上的雪精灵。从窗向外望去,苍茫的大地上,远近横着静谧的乡村, 却没有多少活气。我的心本是充盈的思念,此刻多了份复杂的悲凉。
这就是我十多年来日日思念的家乡?
十年前,我的故乡看起来是那样的温馨。那时候虽是泥巴路、石子路和部分砖瓦房,但好似到处可以听到大家的交谈声音。每当即将过年的这个时候,也都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而今天一切都是那么冷淡。我想是不是我多愁善感了,或是大家太忙,也或是天气冷的缘故不愿意出来。
这一次回家乡,我希望远离忙碌的城市,好好地在乡村过完后辈子。人终究还是期待落叶归根的!出于儿子在城市定居的缘故,前10年把我接到城市里面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很孤独。
一间铺上白色墙纸的房间,挂着一张我和老伴的合照,一张村民们和我的合照。桌子上放着白色的装灰的陶器,老伴很早就走了,天天与我作伴的就是照片和她的灰。
走进大厅,城市的家门是紧紧闭着的。以往我偶而打开门,又被儿媳妇给关了。
唉,在大城市里,即使同一个小区里住了几年,邻居也不怎么认识。就算有机会认识也为着自己不会讲普通话的缘故而尬聊。如此这般,便在家里看看孙女,看看电视打发无聊的时间。有时全家也会出去逛,那是令我满意的事情了,不过孩子们压力都太大了,这种全家出游的机会少之又少。
儿子拗不过我一直地唠叨,决定放我一马。我一大老爷门居然如同撒泼的孩子般,嘿嘿傻笑。别过脸去,偷偷地摸了摸已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的眼泪。
我和儿子晚上8点到的家门口。村里零星屋的几户人家拉着明亮的灯光。家的右旁有一个装满了蚊子的路灯,昏黄的灯光倒也点亮了些道路。门口的水泥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枯草在夹缝里随风颤抖着。我想是在欢迎我吧,心中还是充满着感激。
回家第二天上午,儿子赶着忙公司的事,就乘坐飞机,飞走了。
邻居看见我家门敞开的,便进来和我聊了许久的天。邻居和妻子住在村里,两口子以前经常吵架,我有时会劝劝他。这几年,我不在家乡,倒也时常想起他。我看得出来见到我,他是很高兴的,脸上堆起皱纹,开怀大笑。我们后面聊到了儿子的事情。他说你家现在阔绰了,儿子很优秀,老了享清福啊!而我儿子不行的,还不如你半个儿子,这些年混吃混喝的。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邻居带着满有羡慕的眼光,问我儿子在城市里买的房子买了多少钱?我不大想回答,便说了大致数字。邻居一丝不悦地抽搐了一下:“真不错,改天你多请我去镇上吃吃饭!”
我的心莫名地似乎被冰箱来的冷气吹了一下,停顿了几秒含蓄回答后,便问道:“对了,家圆还好吗?好久没见他了。”
哎呀,过得可怜。他前几天摔跤了,腿断了,躺在床上。他的儿子都不怎么回家看看他!我很是震惊,前几年还听说他过得很好,家里也重新装修了一番。
下午,我和邻居就去看望家圆。走过了紧闭大门的几户人家后,不远处便看到一个四层楼高的彩色瓷砖的房屋,在村里这样的房子看起来是佼佼者。我们进门后,屋里一股参杂药水的霉味扑鼻而来。邻居喊了声,家圆,看看谁来看你了!
我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弓着背,脸上虚弱黝黑的老人从床上颤颤巍巍地坐起来,我们赶忙托起他的手臂辅助他坐起来。“哎呀,是老刘啊,好久没见,真的是好久没见,想来有10年了吧!”我双手紧紧握住他温凉的手:“家圆啊,是的是的,你记性可是一点也不差”“好久没人来看我咯!人老了,不中用啦”我看着他耷拉下来的脸皮,暗淡的眼神,鼻子一阵阵酸酸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往日的图画来。
青山绿水的田野里,一群放牛娃把牛寄在牛石上,拿起几根野菜当武器,家圆给我们分组,邻居当裁判。我和家圆几个总是在一组,他像个大哥哥带着我们干架。裁判吹起我从母亲那里偷来的口哨。我们像脱缰地小马般撒了欢地打架斗殴。
那时候,我们打累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有时打的过程中,下手太重了,脸肿得厉害。他家就会去另一家理论理论的时候母亲们是吵吵闹闹,像是两个可以泼辣的辣椒。不过每到过节,到了大伙一起干重活时(比如说哪家结婚、哪家生娃),两家父母就会在共事中和睦起来。
记得一年中秋节,国庆的家要做饼留到过冬或第二年吃或当礼物送给亲朋好友。那时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在某个时候,招呼人过去一起帮忙。这次家圆家、邻居、我们家和其他住在村上的有在家的人也都过去了。一个大堂里围着三桌子人站着,男子和有力气的女子就负责揉面粉,桌子那是“咚咚咚”响。一些妇女在旁边从和好的面粉里捏出一部分弄成圆球。再一批人把球往下按成平面的圆形饼。再由家主把一部分饼放在圆形桌面大样的筛子里面,一部分饼给当天过来帮忙掌烧火的村民放进大锅里水煮,然后拿出来给大家吃。我们都有口福享受到,那味道真的是从小到如今吃过最好吃的饼了。
像我们小孩子么,大人不管是哪家的孩子,都会手把手亲切地一遍又一遍地教我们怎么做饼。做不好的孩子,就被大人轻轻摸摸头,寓意是要变得更聪明些。其实我们就跟着瞎掺和,做了几个有模有样的饼,还很是自豪。大人们一起有说有笑,有时还拿我们开玩笑,从早到晚大厅就没安静下来过。夜间凌晨了,月光洒落在村子上,分外明亮,村民还在忙。我们几个小孩就迷蒙着双眼忍不住要睡觉了,这时候主人会让小孩子们几个睡在他家的床上,大人们一般忙到第二天早上,不惊醒我们的情况下轻轻地把我们抱回家。以前还有时懒得抱我们了,就让我们睡到醒来,我发现有家园、国庆、梅林.....甚是兴奋,欢欢喜喜地一起聊起天,直等到家长来才不情不愿地出房间咧。那时候,可真是热热闹闹的!
“老刘啊,你现在还好吗?”家圆问道。“还好的,你怎么样了”
“唉,我没多少时间了,上次去医院查了,得了胃癌。前几天下雪,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腿也给折了”
“我没和儿女们讲癌症,他们工作忙,就想着自己早点入土,别给孩子们添加负担。不过到底也是通过村长知道了我摔倒的事,过几天过年,儿女们也就回来了。”
我们聊到了晚上,在我离开家圆门口的那刻,我的腿仿佛缠了千斤重的石头,难以抬动。
回家的路上,路面湿哒哒的,村子里有清晰的小孩子说话声,其他的便没有听到了。晚上还是只有几户人家的灯是亮着。
远处,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侧影,吹着几十年代的烟囱,近前看些,原来是国庆!记得他家原来是在村下的,何时住到村上来了。我刚准备喊,邻居和我说道,别喊,他的脑子不中用了,已经老年痴呆了,喊着会吓到的!我愣了会,便默默地走回家了,那一夜未眠。
几天后,新年到了。儿孙们回来过年,村里热闹了些。雪也早已融化,太阳金黄的阳光洒落在孤寂的老村庄,给我增添了一份许久不在的温暖。那一天,我准备邀请了邻居两口子来吃晚饭。儿媳妇说那不方便的,不大合适,一家人吃饭为什么要邀请外人呢,那多不自在,何况那是两个老人,和孩子一起也不是很好。我听了这话,生了闷气,晚饭一句话也是没说。
村里晚上稀稀拉拉地响起着鞭炮声,我的心情如同被鞭炮炸伤了一般不好受。
我站在门口,望着周边孤寂的树木,望着驼着背找垃圾的国庆,此时此刻,我感到现在的故乡是朦胧的,离我那么远,又离我那么近。
和儿女们待了几天后,他们让我回城里,村里的人少得可怜。我一个劲地依然说着不要!他们拿我没办法,说有什么问题及时打电话给他们。孙女紧紧地抱着我,含着泪和爸爸妈妈走了。
新年的第三天,门旁的灯突然被大风刮倒。邻居传来恶讯:家圆去世了。我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的儿女们晚上守夜时,我和邻居去跪拜烧香给死者,也在他家里守了一夜。零碎的有几个人过来看望,冷冷清清地过完了几天后,棺材就放进山头里了。
一年后,我也病倒了。儿女们把我运到城里治疗,我躺着看向我的故乡,渐渐离我远去。闭上眼睛的那刻,我甜蜜地笑了,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