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和许悠远也算从我到西塘的第一天就认识了,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去酒店的公交上。他站在离我座位很近的位置,上车后没几分钟就被两个穿着某某中学校服的女学生搭讪问路。
“帅哥,请问去廊棚哪里下车?……帅哥在哪里下?……帅哥你拿着单反是要去拍照吗?……你是大学生吗?哪个大学的?留个联系方式呗?……”
如果当时心情好一点,我肯定也多瞄他几眼,好看看让两个女学生聒噪一路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但可惜我心情太差,又坐了一夜火车,没吃东西,也没胃口,胃还在急走急停的公交上越来越痛……
司机把车开到医院,我已经不省人事。断断续续的意识里,依稀感觉到是他背我下车,替我挂号,帮我掏医药费。
真是遇到好人了,我当时想,醒后一门心思要好好感谢他。而后思虑再三,决定就请他吃饭。
这堪称我年度最追悔莫及的决定。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会是我在西塘噩梦的开始。
我们居然有缘到让我无语,让我抓狂,让我欲哭无泪——不仅住同一家酒店,还是隔壁。然后,我还稀里糊涂地请他吃了几十顿饭。
第一顿,我有讹人嫌疑,请吃,我认。可后来他就很自觉、自然地对服务员说:“这位程小姐结账。”
作为新时代女性,我当然是有反抗过的。可作为……女性,我的反抗力明显不足。我悔不当初啊,第一次请他吃饭时,为什么要客气地说:“请一顿算什么,就是一直请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每天拿着手机在许悠远面前晃悠,等他问我一句:你看什么?然后,我就可以委婉地、微笑着告诉他:“我在看国外的餐桌礼仪,aa制,许大摄影师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拍照那么好,理解能力也肯定不会差,活到老,学到老,我可以给你讲讲。”
但我低估了这厮的承重能力,人家根本不关心我看什么,人家只关心每天吃什么!
做过很极端的一件事,我出门故意没带钱包,当时就想:这回你总该付钱了吧?可结果,人家把我押在饭店,然后很“助人为乐”“善解人意”地替我取钱去了!!!
大概是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我离开时“借”了他的钱又不告而别也没觉得很羞愧。
面馆下楼走几步就到,看着拉面馆的烫金招牌,飘香的味道也没能消解我的郁闷,甚至还让我觉得更沉重。
毕竟,向一个比你脸皮还厚的人拖债真的太难太难了,而我向来少有超常发挥的能力。
这让我不由深吸口气,等情绪稍微缓解一点,才自我激励着走进大厅。
许悠远已经到了,就在不远的餐桌上点餐,看我走过去,随即递一份菜单给我。
“刚帮你点了面,”他说,“不要香菜,和在西塘时一样。你看你还需要点什么?”
还需要点什么?我又郁闷了,怨愤地看着他,闷声说:“够了。”
确实已经够了!点拉面就够我回忆起他想让我想起的事。
但他却貌似不这么觉得,还继续口头提醒:“你记得吧?在西塘,我们最后一次吃饭也是这样一个面馆,也是点的拉面。”
嘿!你还有完没完?给刀痛快的,赶紧说个数。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对他意见更大了。
我又不是有健忘症,有必要这么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地提醒?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们也是点的拉面。我还记得那时他也没坐我对面,而是出去接电话了。我则拿着他的单反看他拍的照片。
廊棚前的,石桥下的,篷船上的,村落旁的,弄堂里的……每张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几张里面还有我,拍得挺有意境的。
看得正兴起,老妈的电话打来了,我接到了她不久后到天津的噩耗。挂断电话,没多久,我就发现许悠远好像也消失了。
我本来想等他回来道道别,顺便借点钱什么的。因为这次来西塘很仓促,没带工资卡,手里的现钱、手机绑定的卡里的钱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见许悠远回来,天气还越来越不好,只好决定先走一步。
但没有钱,根本回不了天津啊,所以我不能两手空空地走,只好动了歪心思——把他那台单反“押”给面馆老板,留了电话,拿钱走了。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许悠远看着我,顿了顿,说,“那个面馆的老板是个摄影发烧友,平时除了开店,还经常出去旅游,所以一看到好机子,就着了魔一样,不然我那台单反,你换不了那么多钱。”
“那个,我……”可能是他的语气随意中隐隐就带着埋怨,也可能是我的脸皮还不够厚,许悠远用这种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时,我的良心已不安起来。
我说:“那个,其实我有留电话号码的。”
“哦?”他竟拿一种质询的目光看着我,随即飞快而流利地报出了几个数字,“186*******,几位?”
几位?什么几位?他逗我吗?
“十,”我有点不以为意,回想了下,就险些冲口而出。
可是我突然停顿了一下。
我说不下去了。
“你,”我激动起来,却欲言又止。
脑海的念头让我不敢说下去,也不敢往下想,却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想……
如此排列的数字很像我的电话号码啊!
可是——
不是!
因为倒数第二位是没有的。
我觉得许悠远一定在跟我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留错误号码?怎么可能!
可是下意识的情绪被压制下去,理智占领上风,我却又不得不细想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知道老妈就要到天津了,我确实早就手忙脚乱,火急火燎地着急离开,真的无法保证留的电话号码就准确无误。
所以,联系方式居然是错的吗?
我的脸骤然火烧般的烫起来了,心底的疑虑也骤然变成慌张。
所以,他是把我当成骗子了?
确实!蹭几十顿饭和失去一台价值不菲的相机相比,怎么看也像是中了什么圈套。
突然的反转让我有些焦躁不安。
我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他在西塘早出晚归拍照的场景,又杜撰出那老板不给他相机刁难他的恶俗桥段。
我说不出对不起,也说不出继续赊账的话,还不得不用此时已无比苍白的语言解释:“那个……我不是故意写错。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不是这种人!……那台相机,老板应该给你了吧?”
“你从老板哪里多少钱拿的?” 许悠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莫名地带着一丝轻松。
“老吴给了你多少?”他又说,
老吴?那家店的老板?他倒和人家很熟。那应该还了吧?
“……一万。”我咬咬嘴唇。
“那就一万。”
“能不能——”还是算了。我咬了咬牙,转身拿出手机,说,“那我转账给你。”我想到我工资卡上的钱貌似还够,只是转完,这个月就只能吃土了。
“不——”他突然拉长声音,语气很生硬地转折成,“知道你微信,……你加我。”他对我说,随即就报出微信号。
然后,他又说:“听说,你换了工作?”
嗯?“……嗯。”
“要在北京了?”他继续说。
“嗯。”
他停顿了一下,说:“那我有事找你帮忙。”
 ̄□ ̄||“……什么事?”
“帮我搬家,算抵你之前的债。”他轻咳了两声。
我愣了一下:“搬家?你要搬家?”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家该在美国啊。
“你、你不回美国了?”
“嗯。不回了。所以——帮我搬家!帮我搬家,收你一半。帮我收拾行李,再免一半。”
我好像不该答应他,因为由吃土到吃面,待遇提高,风险也必然变高。
我没想到除了要见他的行李,还要见盛一铭的父母。
他不仅和盛一铭住一起,还和盛一铭的父母住一起。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盛一铭的妈妈问了好些奇怪的问题。
“盛经理的妈妈退休前是面试官吧?怎么这么喜欢问问题?……我知道盛经理是出差了,可你也不应该不告诉我你住这里吧?我不久欠了你钱吗,你还挺记仇的啊。”
好容易,许悠远将所有东西都搬上车,我们离开,我坐上车,才如释重负,发发牢骚。
“而且盛妈妈看我的眼神好怪。有点……兴奋。”嗯……对,居然是兴奋。为什么会是兴奋?我有些纳闷。
许悠远笑笑说:“阿姨一直喜欢女孩,你是没见阿姨和叔叔见陈晨是什么样子。在盛家,儿子不吃香的。你方才一直看大厅里的那个全家福。你注意到了吧,盛一铭有个妹妹,不过现在还不在国内,过两天才回来。”
“所以——你为什么搬出去?因为这个姑娘吗?”我隐隐嗅出八卦的味道。
许悠远看看我,说:“我比她大十岁。”
“所以,……不是?那因为什么?”
“因为……不方便。”他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个地方明明很便利啊。“哦——你是说上班不方便吧?”盛一铭好像平时也是在公司配备的公寓住。我正觉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却仍然摇头。
看着我摇头。
不过,搬出来就搬出来好了,为什么搬的地方要离我们小区这么近? 就连出门最近的公交、地铁、超市都是同一个。
这样真的很容易遇到诶。
所以,许悠远搬家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又在超市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