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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生命有颜色,那么辛慧的生命应该属于渐变色,从艳丽的红色到娇嫩的黄色再到暗淡的灰色最终回到浓郁的绿色。是独属于她的颜色,一如她坚强又丰盈的生命。
辛慧年轻时是一朵娇花,美丽又脆弱,看到落花会惆怅,赶上下雨会流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妥妥的“作精”,“作”出天际。
记忆中的辛慧特别爱穿白色的衣裙,在那个大多数女孩都以拥有一件的确凉衬衣为时髦的八零年代,辛慧已经穿起白色棉布做的衣裙,心灵手巧的她或是在领口绣一朵小雏菊,或是在腰部打上细小的褶子,总是能让一件平凡的衣服变得精致起来。
穿着飘逸长裙的辛慧像天上的白云一样,衬着她乌鸦鸦的头发,艳丽青春的脸庞,真是漂亮极了。
辛慧家兄妹六人,她是唯一的女孩,父亲在小弟弟五岁时因病过逝,那时三个哥哥已经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也因此辛慧生活上并没有受过太多苦,万般宠爱中长大,包括她的弟弟也一样护她,打小就是没人敢惹的存在,但凡她在外受到什么委屈,一家五兄弟齐齐出场,搁谁都招不住,也因此,辛慧虽然打小漂亮却无人敢追,太多的少年慕艾被五兄弟掐死在萌牙状态。
思帆是那个例外,例外于挨辛慧兄弟三顿打还依然活着并强调此生非辛慧不娶的人;例外于被辛慧拒绝无数次却依然固执地对她好不计得失的人;
辛慧幼师毕业后越发得漂亮,这个专业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能歌善舞又充满童心的她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整个人闪闪发光,小朋友们也特别喜欢她,这时候的辛慧整个人明朗大方,那是辛慧高光时刻的几年,像柠檬一样明亮又清新。
追她的男生可以编一个排,可是跟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却一个个打起退堂鼓,原因无他,辛慧太能“作”了,她始终像活在城堡里的公主,不知人间疾苦,大半夜的因为下雨,她会要求你陪她去街上撑一把伞“听雨”,她说那是最美妙的音乐;你要吃个兔子她会不开心很久,说你为什么那么残忍,小兔兔那么可爱,以后都不可以吃;你工作忙碌没及时回她CALL机,那罪过就更大了,她会连着几天不理你,说你心里根本没有她。
各种浪漫得飘在半空的行为不胜枚举,渐渐地,辛慧身边只剩下思帆还在坚守。他是无论辛慧怎么“作”都守着她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可都说日久见人心,最先接纳思帆的是辛慧的兄弟们,他们劝辛慧:“思帆虽然木讷一些,不太懂回应,可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你如此敏感多思,思帆可曾嫌过你烦?”
辛慧最终接受思帆是缘于一次写生,幼儿园放假后,她执意要去乡野田间寻找夏天的颜色,家中兄长小弟都抽不出时间陪她,怎么劝说她都不听,背上画夹就去了城市周边的小镇,在两天没收到辛慧CALL机留言报平安后,家里人急了,倾巢出动去找辛慧,思帆不声不响地背个包来了,后来在木垒村,思帆一头扎进林子里,天黑时背着小腿受伤的辛慧满身泥泞地走了出来。
辛慧嫁给思帆那天,大家都调侃说辛慧找没找到夏天的颜色不知道,却找到了幸福的味道,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思帆笑得眼睛眯起说:“是我找到了幸福的味道,彩色的。”辛慧羞得脸色绯红,一对璧人笑得甜蜜极了。
婚后的思帆没有违背他们的结婚誓词,一如既往地疼爱纵容辛慧,辛慧依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娇弱弱的,一个爱作,一个爱看,你在闹,我在笑,羡煞旁人。
有一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许是连老天都嫉妒他们的感情,思帆在一次野外作业时被突然脱出的抽油机曲柄块砸中头部,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意识不清了,经过开颅手术,清除头部瘀血后人依然没有清醒,医生经过会诊后定义为PVS,即植物人(是与植物的生存状态类似的特殊人体症状,也叫植物状态或者不可逆昏迷等)。
这个结论让思帆的亲人悲痛欲绝,尤其是辛慧,思帆就是她的天,现在天都塌了,她的世界一片灰暗,让她怎么活下去呢?看着一天一夜没挪窝木乃伊一般的妹妹,仿佛一朵被狂风吹干水分的花,枯萎又没有生气的模样,辛慧的家人心疼极了,可目前这种情况就是一个死局,论情论理他们都说不出让辛慧离开思帆的话,思帆还活着,可他的意识却陷入了无边的混沌中,什么时候能醒谁也不知道。
辛慧的母亲蹒跚着走过去,默默地把放凉的饭收走,换上新的。
“小慧,娘知道你伤心,可这该死的老天就让咱摊上了,咱们怎么办呢,还是得咬牙活下去啊,你说小帆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让他遇上了呢?我可怜的慧啊,以后可怎么是好啊!”母亲崩溃地搂着辛慧泣不成声。
母亲的哭声让辛慧的眉头皱起来,她不耐地扭头舔舔干裂的嘴唇,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妈妈,你小声些,你为什么哭,思帆只是工作累了,睡着了,他等会儿醒来一定会饿的,我去给他做饭。”
辛慧踉跄着起身,母亲急忙扶住她,哥哥冲过来扶住她另一边,“小慧,你别吓哥哥,你醒醒,思帆他醒不了了,医生说除非有奇迹,小慧,咱们面对现实,勇敢点,咱伤心就哭出来,别吓哥哥。”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迷茫又空洞,执拗又绝望,交织在一起,哥哥盯着辛慧,抬起手想向从前一样揉揉妹妹的脑袋,却抖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我不信,思帆只是睡着了。”辛慧突然激动起来,力气变得极大,她凶狠地推搡着哥哥和母亲,朝门外跑去,没跑几步,虚弱的身体趔趄着,直挺挺朝一侧栽去,哥哥迅速地奔跑过去才堪堪接住辛慧倒下的身子,跪坐到地上。
“120,120!”母亲慌乱地叫着,四处找着电话。
当辛慧的婆婆从思帆病房冲到观察室时,辛慧已经醒了过来,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辛慧的母亲在旁边凳子上呆愣地坐着。看到婆婆进来那一刹那,辛慧终于哭出声来。“妈妈,你要做奶奶了,思帆要做爸爸了,我要做妈妈了,你说他会开心吧。”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辛慧的婆婆激动地扑到床前,紧紧抓住辛慧的手,不敢相信地向辛慧的母亲求证。“亲家母,辛慧说的都是真的吗?”辛慧的母亲看着亲家激动欣喜的神情,嘴唇张开又闭上,最终叹口气说道:“是真的,亲家,已经快两个月了。”
“哎呀,真是天可怜见。”辛慧的婆婆满脸是泪地笑着抚摸着辛慧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妈妈谢谢你,思帆终于有后了,不枉他来世一遭。”辛慧的婆婆擦干眼泪,急匆匆站起身对辛慧的母亲说道:“亲家,我要赶紧回去告诉思帆一声,他得多高兴啊,然后我就回家给辛慧做好吃的,她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话落又扭头安排辛慧:“慧啊,你可不兴再减肥,现在开始要每天好好吃饭。只有母亲吃好了孩子才能健康知道不?”辛慧的婆婆仿佛突然吃了回春丹,死寂的眼里重新有了光,风风火火地安排完,开门出去了。
随着门“呯”地关上,病房立刻安静下来,辛慧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妈妈,我想吃苹果,医生说吃苹果对孩子好,苹果是记忆果,能增强孩子记忆力呢!”
“好,妈给你削。”几番张嘴欲言的母亲被辛慧的笑容晃得心酸,却无法说出其他话来。
出院后的辛慧不听母亲劝告,执拗地住回自己家。知道自己怀了思帆孩子的辛慧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为了让孩子健康成长,还买了《准妈妈的修炼》等相关书籍,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学会了买菜、做简单的饭菜,甚至听了一位老中医的话去学习按摩、针灸,自己身上经常按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就像一个被放逐到荒岛的孩子,只能一夜之间长大,去独自面对这个灰扑扑的世界。
辛慧的生活重新恢复了三点一线,每天下班先是去医院接替婆婆,然后给思帆按摩,陪他说话,再回家做饭,表现得勇敢又冷静,母亲欣慰之余看着辛慧每次独自一人去产检,独自一人回家,随着妊娠反应每天吐得天昏地暗,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每天去她家给她做晚饭,帮她减轻一些负担。
她一时觉得辛慧把孩子生下来是对的,即便要一个人抚养,可有这么多家人陪伴,应该也不会太难过,而且有一个自己的骨肉,从此这世上就多一个彼此牵挂的人。一时又觉得不应该要这个孩子,她以后的路还要往前走,有了孩子的牵绊就多了很多束缚。
日子在辛慧一家人愁肠百结,婆婆一家人充满期盼的矛盾和纠结中,辛慧平稳地度过了孕期头三个月的危险期,辛慧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望着病床上因长期卧床面容苍白瘦削的思帆,站起身来开始重复了几十次的按摩动作。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她又学到的新技能,一边手指灵活地按摩着思帆头部的穴位,轻轻重重地点、按、揉、推,一套穴位走完,辛慧无奈地抚着肚子扶着腰坐下来,她最近站久了就小腿发胀,小腹也不舒服,医生说不能久站劳累。“可是,怎么办呢思帆,我好怕你肌肉进一步萎缩,怕你永远醒不过来,咱们的宝宝和我都需要你。”辛慧把脸轻轻贴在思帆手心,眼泪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听到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辛慧迅速整理好情绪转过头去,“哥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辛慧疑惑地看着哥哥,“小丫头敢管你哥哥的事情。”辛慧的哥哥走到床前看着思帆,年轻的脸庞因为长期晒不到太阳,像瓷器一样苍白,却有一种病态的俊美。
“今天还好吗?小帆,你儿子也很健康,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慧,只是你要加油,不要缺席太久。”
哥哥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思帆翻身、擦洗按摩,一套流程进行完,收拾利索对旁边坐着的辛慧下达指令:“小慧,从现在开始,你月份渐渐大了,不能再给思帆按摩了,你要为孩子安全着想,知道吗,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轮流来给思帆按摩,你公婆年纪大了,就别折腾他们了。”辛慧看着哥哥温和坚定的眼睛,内心温暖又感动,她亲爱的家人啊,总是这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哥哥,我听话,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们。”
“傻瓜!”哥哥摸摸辛慧的头,一起走出病房。他们谁都没看到,思帆的小指轻轻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