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写给老奶奶

        我从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你老奶还在啊，可得把你惯成个样。”可惜，我半岁的时候你中风了，从此卧床不起。所以，我对于你的印象除了照片，就是躺着那个小屋床上咿咿呀呀。我的童年基本都是在那个屋子里度过的，因为那常年有人，姑奶们、二爷、爸妈轮流上阵。

        给你老人家换尿布，你咿咿呀呀

        给你老人家喂饭，你咿咿呀呀

      有人来看你了，你咿咿呀呀

      从我记事起，这个咿咿呀呀好像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我问爷爷：“老奶奶不会说话了吗？”

        爷爷说：“那不就是说话吗？”

        “可是说的是什么？”

        沉默，或许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也无法说清楚他的妈妈怎么了？

        直到我7岁那年，妈妈很晚才到四姨家接我，进门先磕头......我跟着妈妈回了家，好像一大家子人都在，住在新乡的大姑奶，二爷都在，甚至连常年出差在外的爷爷都在，我被套上了黑色的袖箍，然后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告诉我：“你老了”。我知道的是你不再咿咿呀呀，但是我不明白什么叫老了。

        我只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拉着爷爷的衣角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送我的妈妈”我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若干年后我明白那是一种想在孙子面前掩饰的哀伤。

      “老奶奶去哪了”

        “天上！”

        我抬起头漫天星光，那天我陪着他看了很久。

        后来，我断断续续得到了关于你的生平故事，老爷爷划为右派被下放劳动，你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撑起了一个家，为了在各种普查中保护家人，你与老爷爷划清了界限。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哀伤，没有传说中的“宁死不屈”，只有向现实低头。可是当我越来越大，知道的越来越多，我才发现站着死可能只是一眨眼，而跪着生才需要更大的勇气。老奶奶，你是让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人，我们从无交流，从无沟通，甚至那时候的我都不知道死亡为何事，可是很庆幸我们曾相聚了7年，让我有了关于你屈指可数的记忆，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守护和捍卫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写给姑姑   

        从小你就是我的女神。我一直认为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你膝盖上迈出的第一步。我至今都记得背的第一首诗《咏鹅》，绿色的正方形的书本，你一字一句的教我，那一刻你没有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甚至严厉，我被你那一刻的严肃吓到过，以至于给家人排名的时候，你是倒数第二。习惯了你的温柔，就见不得你的严厉。

        你大学毕业回了海军飞行学院二团，而我的好日子来了。那时候你有一辆红色的三枪自行车，后面是我的专属座位。每天上班，你几乎都会带着我去单位，你在忙就让小兵们带我玩，他们也都是十八九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带小朋友，带着带着就把我逗哭了，这时的你就会出现，吵的他们都不敢吭声，然后抱着我走，你的海军少尉肩章不知道留下了我多少泪痕。

        每天下班你都会带我去吃小吃，羊肉串，雪糕，然后告诉我回家不能跟爷爷奶奶说今天哭了，要不他们就会怪你。就这样我们有着两个人的小秘密，有着两个人的小美食，你总是要给我买最贵的那个牛奶雪糕，我却偏爱最便宜的香蕉冰棍，每次你都拗不过我，然后说我一句小傻瓜，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不能看见香蕉冰棍。

        我今年33了，可是我永远都记得30年前的某个下午，夕阳下，你骑车带我穿过军营，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塔台、跑道和机场的草坪，也为你白色的军装披上了红妆，你扭头帽徽上的海军军徽熠熠闪光，你笑着对我说；“走，姑姑带你吃好吃的！”30年了，这个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想她会温暖我的一生。

      后来，你结婚，去了东北，有了孩子。可是你依然那么疼爱我，每当我假期过去，你总会带着我和弟弟去玩，去吃一切美食。那时候住在市里，周末总会去海边游泳，游完泳身上总会有白色的小盐粒，每当我们挤在公交车上，你就不厌其烦的一点点清除挂在我胳膊上的盐粒。我用你带我的三枪自行车学会了骑车，我会大段大段给你背古诗，我会每天带着弟弟守在你下班的路上，然后接你回家。那时候的你不再喊我小傻瓜，总是笑眯眯喊：泓杰啊，姑姑给你说......

        直到2000年的夏天，一切都改变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跑去了东北，他们说你病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刚上初中的我还想至于紧张吗，不是贫血吗？那时候的你还偶尔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到天津血液病研究所看过，沈阳军区总医院看过，后来回到葫芦岛的313医院也看过。只是我不知道那种病原来那样凶险。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跟你通电话，你说：“泓杰啊，等姑姑病好了，带你和小弟弟去游泳，还带你们去吃羊肉串，吃快餐，好不好？”我说好，那天是一个下午，阳光透过窗帘，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而那是你给我最后的温暖。

        几个月后，爸妈飞去了沈阳，等爸妈回来，二爷也回来了，大姑奶也回来了，每天陪着爷爷奶奶打麻将。14岁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偷偷打开了爸妈的床头柜，两张你的戎装照，还有你的悼词。那一刻我傻了，我长着嘴，眼泪奔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息。我哆哆嗦嗦把东西放回原处，把自己关在房间，躲在被窝里，周围一片黑暗，是的，我没看错，我失去了你。那以后的每天，我都偷偷去看你的照片，只是我不再问爸妈你的情况。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爸妈告诉我你去世的消息，只记得再见你，已经是3年之后，你成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盒子，而那天是你正式下葬的日子。不知道弟弟是不是接受不了现实，那天的他说：让我哥抱着吧，我怕摔了！我抱着你，走过最后的一段路程，那么长又那么短，没有潸然泪下，因为人已经麻木了。只是盖上水泥盖的一刹那，我在心中默默说，小红姑姑，我爱你，只是你再也听不见了。

        前两年我看了一部电影《寻梦环游记》，在电影院里我泪流满面，那一刻我想真的有这个空间该多好，你还是那么美美的存在，因为在这个宇宙里，还有一个从小奉你为女神的男孩牢牢记得你，哪怕他已不再年轻，但是他永远会为你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