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菜市场有一个卖猪肉的姓郑。这人长得瘦瘦的,很安静。以前读过几年书。后来家道中落被逼无奈就出来卖肉。
居然卖得风生水起。也能养活一家人。他卖肉落刀无少,童叟无欺。所以我都是去他那里买,
一来二去跟他熟了,发现聊起来他还挺有一点知识。我平日喜欢叫他郑屠,他也不恼火。
我于是隔三差5就去找他聊天。有时候不忙的时候。他不砍肉了就坐在肉摊前和我闲聊。
有一次我看见他拿着一本很旧的《易经.系辞》在看,我有点惊异,于是问他:郑屠,你看得懂吗?
他说:懂不懂,反正看一下嘛。有智慧的书,看看没有害处。
我问:那我考考你吧,什么是形而上和形而下。
他说:你是形而上,我是形而下。
我笑着说:这是何解?
他说:你满脑子都是文化,我一肚子都是油水。
我说:我难道肚子里没有油水吗?难道你的脑子里没有文化吗?
他说:你肚子里的油水是你的形而下,我脑子里的文化就是我的形而上。
我说:反正你就瞎胡说吧,要你解释也解释不了。
他说:其实这两个东西吧,是古人迁就我们说的二分法,实际上分不了。
比如你脑子里的文化和你肚子里的油水,都是你,都归于你,都由你控制。上又咋的下又咋的?横竖都是你嘛。
上如果看不见摸不着,无形无相,那这个感知它的是什么?下如果有形有相摸得着看得见,那这个看和摸的,和这个所见能见又是什么?
他们本没有上下,是一体,因为大家不知道怎么理解,古人故意用个方位来做指引,好诠释一点。
我问:怎么是一体呢?“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意思是:
道,宇宙的本源,形而上的本体,超越一切世间存在,包括时空能量因果这些存在。器,有形的存在,是道之载体。
他说:你这样的说法,当然没有问题,但是道,是不会离开器而存在的,它没有什么所谓超越器。
器是它的显现,是它所成就,离开器,道也无法感知,有感知,就是器,所以你说什么是道什么是器。
器难道就不是道吗?器都是道,所以,佛法里讲,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认为道一定是离开器而存在的高高在上的伟大存在,那是你对道的一个自我定义,是你想象出的一个道的概念而已。
因为你无视器的存在,你没有思考过或者感悟过器世界的神妙是如何而来。
我们的生命为什么这么神奇,人会走会跳,会唱歌会呼吸会说话会砍猪肉,这个世界这么丰富多彩,这是为什么,因为道嘛,因为这个空空无无的道嘛。
真空而生妙有,妙有就是真空,真空也就是妙有,离了妙有哪里去找个真空,离开真空并无妙有了,所以翻开心经上面赫然写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空无非都是概念名相而已,当不得真,更不好去分开。
如果你拿开载体,本体的这种概念,你试着感悟一下什么是二元一体,心物同源。
他们是无法撕裂的。撕裂就是个二元对立法。落在西方所谓的哲学思考体系里去了,
一旦陷在逻辑思维里,自然会追溯出一个有形的上帝出来,根本无法亲近不可名状的道体了那就。
比如啊,我砍肉,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呢?其实你说是上也是错是下也是错,我在砍肉,我和肉,和砍的动作,这三者其实都没有实相可得,无法下个死定义。
因为一就是万,万也是一,一切都是因果的相续作用,是因缘的暂时聚合。无可得,无可得啊!
我说:听你一说,咱们中国的哲学思想,才是真正牛的啊。
他说:那是当然啊,我们的其实还不能叫做哲学思想,哲学两个字本来就有问题,思想这两个字,更加有问题。我们自己的文字简单明确,一个字:道!
囊括一切,不可思维,不可描述,但能感悟。
清初有个王夫之,他就很反对南宋朱熹对形而上形而下的注解。
朱熹说:“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
这是一般的哲学性思维,把这句话做生硬的翻译而已。这样说看起来似乎是对的,但问题很大。
王夫之则说:“器而后有形,形而后有上。”
意思就是形而上的存在是以形而下的存在为基础的。即所谓的“无其器则无其道”,两者的关系,和朱熹的理解刚好相反。
王夫之说的,就是这两者不可分离,不能分开诠释,分开诠释是二分法,道与器是同在的,一体的,须臾不可离的。
也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了。
我说:你说的玄乎其玄,但是我并没有听懂。我搞不清为什么是这样。
他说:你不必懂这些什么上啊下啊,你就懂得扫码买排骨即可。
我一听扫码,心服口服,买了他五斤排骨。我说:细细地帮我把排骨剁成碎子,不要见半点肥瘦的肉在上面。
郑屠骂道:你这厮,莫不是特地来消遣我的?